29-02-28
明天评审小组就要来了。
早晨一到校，周子强就率领着各部门的骨干成员开始忙碌起来。
「欢迎各级领导光临指导」，「争创十佳文明校园」
的醒目横幅已经悬挂了起来，楼前花圃里的花草全都修剪的整整齐齐，楼道
、食堂、操场等处也都打扫的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周子强还不放心，亲自逐条逐项地检查指导，随后又重点检查了住宿部、微
机室、文化活动中心等几个部门的准备工作，整整忙了一个上午。
相比之下，李晓婕就清闲多了。
她带领的班级是全校最差的班级之一，无论是才艺展示还是优秀学生代表发
言，都与她们无关。
临近中午了，李晓婕开始莫名地紧张起来。
现在各个班里都在上最后一节课，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起身到门口往两边望了望，开始实施她昨晚深思熟虑想好的一个计划……
李晓婕对面的一张桌子是吕文国的，桌上有一个方形笔筒，是一个纸盒改装而成
的，上面印着看似凌乱的抽象派图桉。
李晓婕把里边的各种笔和文具倒在桌上，拿出手机比了一下，在合适的位置
用笔尖刺了一个小洞，然后把手机放进去试了试，又把洞挖大了一点。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几乎快要跳出
来了。
放学了，老师们陆续回来收拾东西，然后各自离去。
李晓婕故意磨蹭到最后，等大家全都走光了，她飞快地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
式，启动了录像功能，放进笔筒里，然后再用那一大把各种笔和文具挤住固定。
调整一下角度，直到确信从外面看不出什么破绽，这才心惊肉跳地快速离开
……整个中午都是在焦虑不安中度过的。
好容易捱到上班时间，李晓婕怀着极度忐忑的心情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自
己的办公桌上空荡荡的，除了上午就码放整齐的那一迭教材，其它什么都没有…
…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李晓婕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取出手机，仔细地检索一番这一中午的录像内容，连个人影都没有发现……
昨天闹出了那么大的乱子，那个变态狂既然是自己身边的熟人，应该也意识到了
事态的严重，可能不敢轻举妄动，就此罢手了吧……李晓婕这样安慰着自己。
下午放学前，周子强又召集全体班主任开了个会，进一步安排明天的具体工
作，将每一片区域，以及每一个事项，都具体指派了专门的负责人。
要求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确保明天的工作万无一失。
放学铃声响了，会议还没有结束。
李晓婕坐在最后一排，始终没有听到点她的名，没有听到给她安排什么具体
的负责事项，不由得暗暗感到失落。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悄悄掏出一看，竟是王小冰打来的。
由于不方便接听，她选择了置之不理。
过了没有几分钟，手机再次振动起来，还是王小冰打来的，她依然采取了暂
不理睬。
谁知过了片刻，手机又执着地震动起来，这次她选择了直接挂断，心中暗想
：王小冰这么急着给我打电话，难道有什么事吗？散会了。
李晓婕收拾好东西，一边往外走一边拨通了王小冰的电话。
「李老师，你现在在哪？怎么不接我电话？」
「刚才开会呢，手机静音了。有什么事吗？」
李晓婕一边说着一边走向电车停放区。
「我们几个在中心公园呢，李老师你能过来一下吗？」
「中心公园？你们在那干什么？」
「没劲呗……不让上学，呆在家里又总是挨骂，还能干什么呀……」
电话那头王小冰懒洋洋地说道。
李晓婕有些生气了：「不是嘱咐过你们在家里好好复习功课吗？整天无所事
事，还那么着急的给我打电话，你们还有一点上进心没有？！」
李晓婕越说越气：「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中心公园就在学校西边，隔了两条街，骑电车几分钟就到了。
一进公园大门，就远远地看见马跃在一座凉亭里冲她摆手。
李晓婕还没到凉亭跟前，四个家伙就亲热地迎了上来，李卫更是讨好地帮她
把电车停放稳当。
李晓婕沉着脸不说话，迈步进了凉亭，正准备狠狠地批评他们几句，忽然一
眼看见，王强的左臂衣袖里，露出来一截厚厚的纱布。
李晓婕一惊，过去一把抓起他的胳膊，问道：「王强，这是怎么回事？怎么
受的伤？！」
王强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没事没事，不小心磕破了点皮……」
李晓婕明亮的目光依次把四个家伙打量了一遍，一瞥眼间，发现李卫额头隐
隐有一块淤青，更加料定其中有事，忍不住大声呵斥道：「还不跟老师说实话！
说，是不是又打架了？！」
四人当中，属马跃口齿最伶俐，他上前一步，拉住李晓婕的胳膊：「李老师
，您千万别生气，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李晓婕用力一甩手：「我不坐，快说，到底怎么回事？王强的胳膊怎么受的
伤？！」
四个家伙对望一眼，在李晓婕的一再催问之下，慢慢道出了实情。
原来，今天一早，四个家伙就又聚到了一块，先去一家网吧玩了一通游戏，
然后又来到了一个台球厅。
里边打球的人很多。
四个家伙找了一张球台，边玩边大呼小叫，不亦乐乎。
李卫和马跃打闹的时候，一不留神，球杆杵到了旁边一个人的大腿，那家伙
是个大胖子，袒露着纹身，满脸横肉。
李卫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一个大嘴巴子抽的转了俩圈，当时就懵了。
这下王强不干了，破口大骂：「操你妈的，你敢打我兄弟！」
跳过去噼面一拳，将大胖子打的鼻血长流。
这下可惹了祸了，旁边大胖子的五六个同伙嗷嗷叫着扑了过来，都是二三十
岁的彪形大汉，一场混战就此展开……四兄弟当中，王强的家境是最差的，父母
都是下岗职工，靠在路边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
王强自己更是穷的叮当乱响，连零花钱有时候都要靠其他三个人接济。
但是，王强能够成为捣蛋四天王的老大，让其他三人对他心悦诚服，绝对有
他的过人之处，那就是，为朋友两肋插刀都不皱眉头的哥们义气！大胖子满脸是
血，暴跳如雷，恨不得将眼前的少年一把撕碎。
王强不等他靠近，一球杆抡过去，大胖子嚎叫一声，仰天摔倒在地。
这时，王小冰也已经跟一个身高体壮的家伙撕打在一起，体力相当，但经验
不足，堪堪落败，而身材较为瘦弱的马跃和李卫，却已经被人打翻在地，拳脚交
加……眼看着四兄弟就要被人揍得满地找牙了……危急时刻，王强大吼一声，抡
起球杆冲进战团，左冲右突，势如疯虎，先救下了正被暴揍的马跃李卫，再一竿
子打退了跟王小冰撕打的壮汉。
对面的几个家伙眼见这少年凶悍异常，也都纷纷抄起了球杆和酒瓶，还有一
个家伙掏出了寒光闪闪的匕首……混战中，一个啤酒瓶噼头砸来，王强横臂一挡
，酒瓶碎裂，将他小臂划开一道长口，登时血如泉涌……王强浴血死战，以一人
之力对抗几名大汉的围殴，掩护着三位兄弟先撤，而他自己，却被六七名大汉狂
追了三条街，最后仗着身手矫健，才得以翻墙逃身……马跃讲的是轻描澹写，李
晓婕听得却是心惊肉跳，手脚冰凉。
马跃讲完了，李晓婕一把拉过王强，撸起他袖子，仔细地查验他的伤情，然
后「哼」
地一声，转头怒视着她的这几个学生：「你们！……你们太不像话了！不好
好在家反省，跑到社会上去鬼混，像个什么样子？，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李卫辩解道：「李老师，我们没有惹事，是那些家伙欺人太甚了……」
「闭嘴！」
李晓婕气呼呼的打断他：「你们是学生，台球厅是你们去的地方吗？……你
们自己看看，一个个都像个什么样子！泡网吧，打台球，打群架，你们还像个学
生吗？……」
李晓婕越说越气：「你们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早就应该明白什么该做什么
不该做。一个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为将来积累知识，打好基础，如果整天游
游逛逛，不务正业，将来凭什么在社会上立足？又怎么能够负担起对父母对家庭
的责任？！……」
面对李晓婕疾言厉色的训斥，几个家伙耷拉着脑袋，谁也不说话。
李晓婕训斥了一番，气得扭身坐在凉亭内的长凳上，把随身挎包往身旁重重
一放：「说吧，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是想着还这么游逛下去，还是准备好好
用功把学习搞上去？」
几个家伙面面相觑，相互间偷偷吐了下舌头，扮了个鬼脸。
李卫向前蹭了一步，用力挠着脑袋，好像头发里有好多跳蚤一样：「……李
老师，说句心里话，我们当然想好好学习了……只是……这基础太差了，想学也
难啊……」
「基础差怕什么？你们都很聪明，只要肯用心，肯定能搞上去！」
李晓婕板着脸，一指马跃：「你，也说说你的打算，是准备好好学习还是想
着继续游荡自暴自弃？！」
「我、我当然也想好好学习了……」
马跃也咔嚓咔嚓地挠着脑袋，彷佛李卫头上的跳蚤全跑到了他脑袋上。
李晓婕又转向了王强：「你呢？」
王强打架是一流好手，但却不善言辞，回答的非常简短：「我也想好好学。」
李晓婕最后把目光投向了王小冰：「你呢？」
王小冰向前迈了一步：「李老师，跟你说句心里话，谁不想好好学？我们哥
几个虽然整天犯浑，可是谁都不傻。别的老师嫌弃我们，怕我们，躲着我们，把
我们当成了惹事精搅屎棍子，只有你，把我们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看待，这些，
我们哥几个心里都跟明镜一样……我们也不止一次的下决心要好好学习，不让你
失望，可是事到临头总是管不住自己……昨天，周校长把我们臭训了一顿，说我
们败坏了学校的名誉，让我们回家反省。我们也知道这回娄子捅大了，就算不被
开除，以后在学校里也没有好果子吃了……本来学习就差，现在又被停课一周，
这回差距更大了，还怎么追，还怎么学啊？…………李老师，我说句实话你别介
意，你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了，要说把学习搞上去，我……我没有信心
……」
一番话说到了李晓婕的痛处，她黯然低下头去，心里感到一阵歉疚：昨天如
果没有他们几个人的一番大闹，自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她低头沉吟片
刻，暗暗打定了一个主意，抬起头来望着自己的几个学生：「我知道，你们都是
好孩子，都很聪明，只是过于贪玩，自制力太差，把自己给耽误了。这样吧，只
要你们肯用心，我有办法帮你们……」
「怎么帮？」
四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李晓婕站起身来，郑重的说道：「我白天要上课，没有时间，但是我可以利
用晚上的时间给你们单独补课。只要你们舍得下功夫，不仅可以把丢掉的课程补
回来，还能让你们在期末考试的时候考出比较好的成绩！」
四个人对望一眼，面露喜色。
马跃说道：「……可是，李老师，那样你就太辛苦了……」
李晓婕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辛苦！只要你们肯用心，将来能够成为一个对
社会有用的人，就是再苦再累，老师心里也是高兴的！」
说完，明亮的双眸满含期待地注视着自己的几个学生。
「我愿意！」
王强首先表态。
王小冰立刻随声附和：「我也愿意！」
马跃李卫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也愿意！」
「好！」
李晓婕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咱们一言为定！我今天回去准备一下，就从
明天晚上开始补课！」
明亮的目光把几个学生巡视了一遍，李晓婕话锋一转：「我相信大家这些话
都是发自内心的，但是，学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奏效的
，贵在坚持，明白吗？」
马跃抢先说道：「李老师，你的话我们都明白，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坚持下
去，绝不半途而废！」
王强把手一挥，大声说道：「李老师你尽管放心，以后谁要是想半途而废，
我就削他狗日的！」
李晓婕把脸一沉，斥道：「胡说！」
王强嘿嘿一笑，做了个鬼脸。
骑行在回家的路上，李晓婕的心里说不出的轻松愉快，几天来的压抑烦恼全
都一扫而空，身旁掠过的人声车声听起来也显得格外悦耳动听。
回到家里，丈夫老朱正在厨房忙碌，儿子小雨的房门则关着，不知道在干什
么。
饭桌上，李晓婕把准备给几个落后学生补课的事情跟老朱说了。
就在一个小时以前，在中心公园里，李晓婕和她的四个学生，曾经为了补课
的地点和时间安排发生了一点争执。
当时，王小冰极力主张把补课地点设在他家，理由有两点，一是他家房子比
较宽敞，是一栋独立的两层小别墅，二楼的客厅正好当做临时课堂。
二是他家人口少，他爸爸王东凯工作忙饭局多，很少在家，平时家里就只有
王小冰和妹妹两个人，清净的环境有利于安心学习，而其他几个人的家里就不具
备这种有利条件。
而李晓婕的顾虑是，王小冰家在学校西边，距离较远，而自己家在学校东边
，不仅方向相反，距离也不近，如果骑电车从自己家到王小冰家，至少需要三十
多分钟。
为了给学生们营造一个安静的学习空间，李晓婕还是同意了把课堂设在王小
冰家二楼，自己路远一点也没有什么。
不过，李晓婕坚决不同意每天在王小冰家吃晚饭，执意要先回家吃完饭以后
再去王小冰家补课，因为她不想给学生家里添麻烦。
她的这种想法立刻遭到了几个学生的强烈反对，理由主要有三点：一，两家
距离太远，这样每天骑电车跑一个来回，老师太辛苦。
二，这样白白把时间浪费在了路上，减少了有效的补课时间。
三，老师牺牲自己的课余时间为学生补课，属于无私奉献，做学生的理应为
老师做一些事情，算是一点回报，不然心里过意不去。
一番争执之后，李晓婕做出了妥协，同意每天在王小冰家吃晚饭。
师生几人最后商定，李晓婕每天下午放学后，直接去王小冰家。
而他们几个提前集合等候，并负责做饭，饭后稍事休息就可以开始补课了。
这样即可以锻炼几个人的家务能力，体验劳动的乐趣，也可以把时间充分合
理地利用起来。
老朱一边吃饭一边听，几乎不怎么说话。
李晓婕说完了，老朱才放下饭碗，幽幽地说道：「如果这样安排，你可是够
辛苦的……」
小雨一直在旁边倾听，这时也幽怨地插了一句：「妈妈，以后你每天都回来
那么晚，还怎么辅导我的功课啊？……」
李晓婕叹一口气，心里感到一阵歉疚。
自己辛苦一点倒也没什么，可是家务就全推给了老朱。
最主要的，小雨的成绩也很不好，这一来就更没有时间来辅导他了。
可是，又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呢？小雨眨了眨眼睛，忽然说道：「妈妈
，要不，明天我也跟你一块去吧，以后也跟他们一块补课，回来的时候还能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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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婕眼前一亮，哦，真是个好主意，刚才怎么没想到呢？……第二天，上
午九点，一辆中巴缓缓驶进校园大门，评审小组来了。
今天正好是星期六。
同大多数的重点中学一样，这所学校采取的也是两周一休制度，所以一切工
作照旧，没有一点双休日的影子。
周子强满面春风地与来宾们逐一握手寒暄，先引入贵宾室稍事休息，然后再
安排后续的参观评审事宜。
领导们忙的跑前跑后团团转，李晓婕却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虽然是教师骨干，接待来宾的事情却无权参与，仍然像平日里一样，照常的
讲课备课。
大课间的时候，李晓婕正隔着玻璃看学生们在楼前列队做操，忽然手机响了
，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望着屏幕上显示的那个末尾的霸气号码，李晓婕犹豫了几秒钟，按
下了接听键，里边立刻传来一个洪亮的男声：「……喂，是李老师吗？」
「你好，请问您是哪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