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的血,神庙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扮演着医馆的作。
赫格尔在当祭司之前的职业就是医师,后来伤者越来越多他也不得不专门收
拾了间大殿用来做病房——想来光王也不会介意他的祭司用他的神殿来救他的子
民。
少年眼睛呆呆的看着床头的白布,手腕和额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最主要的
伤在腿上,一只脚掌缺了一半,解开一半的纱布上糊着惨烈的红,骨头茬子穿过
腐败的肉刺出来,腐臭味弥漫在空气里。
赫格尔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蹲下来仔细翻弄着纱布,据说这家伙一个人干
掉了三个教国兵,回来的时候拖着一身的血,送来的时候一条命已经去大半,那
老人正是这少年的爷爷,他的父亲五年前死在了密河的战场上,也无怪乎他对教
国人的恨那么浓。
「没救了,等死吧。」赫格尔放下手里的东西瞟了一眼床上的少年,取出一
个瓶子调制着药剂。「毛还没长齐就学那些神经病们去找教国人拼命,死了也是
该的。」
「不,不是,不是……」少年突然挣扎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赫格尔,仿
佛要辩驳什么。
「哟,还以为自己是英雄呢」赫格尔将调好的液体倾倒在创口上,发出呲呲
的声音,升腾起白烟。
「啊啊啊啊啊啊……」少年哀嚎起来,面容扭曲,显然是受了极大的痛苦。
「再硬气一个我看看?」赫格尔拿起工具开始清理创口「有这血五年前就该
流了,这个时候去找人寻仇算他妈什么事儿。」
说着头转向老人「我只能做到这了,回去准备丧事吧。」
「祭司,祭司……救救他吧,他才十七岁,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老人
膝行到赫格尔面前抱着他的小腿。「去年森家的孩子伤的比他还重啊?」
「我说没救了就是没救了」赫格尔垂下眼睛看着老人「你跪我也没用,这次
清完后面接着感染,去年是去年,我已经没有药可用了……我是医师,不是巫师,
不能靠着念咒跳舞来治病,也不能凭空变出药来,只要你能给我弄来药,辉银,
霜枝,还是禹盐,管他什么都好,只要能调出一份的量,我就能治好他,可你能
吗?」
说着也不待老人回答,便甩开他的手,向外面走去,抬起头闭上眼睛,老人
声音他已经听不清楚了,入眼的白布恍惚间化成了一幅幅的招魂幡,随着阴风缓
缓的飘动,那幡后面一道道凝视着他的目光让他几乎癫狂起来,他忽然有了一种
冲动——放上一把大火,把这里烧的干干净净,连灰烬都不留下。
他稍稍平复了心情,回到前殿的小房间里,阿蝉睡得正酣,他给壁炉里加了
几块木柴,端了椅子,又从书架上抽了本图册,坐在壁炉前面一页页的翻起来。
……
阿蝉猛的坐起来,天色已经整个黑了下来,小小的房间里并没有点灯,只有
壁炉还有些微弱的炭火。祭司坐在壁炉边,影子投在背后的墙壁上,整间房里一
片寂静,她披了大衣起身来,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没有做。
虽然铺了地毯,阿蝉赤着脚走过去还是冻得直哆嗦,她扯了个小凳子坐下来,
扔了几块木柴到火堆里,然后把脚放在火坑的沿上。
赫格尔半仰着头眼睛眯着,喉咙里时不时发出细小的鼾声——祭司已经睡着
了。
他手上压着本书,借着昏暗的光,阿蝉依稀可以看见那上面的图片:花白的
石块上缀着细碎的蓝。在她还是个小孩的时候赫格尔曾教她认过许多的药物,禹
盐就是其中之一,那是岩族的特产,一种可以用来灭毒的药。那蓝色的粉末撒在
溃烂的伤口上,溅上几粒火星便能引起剧烈的燃烧,用这东西的痛大概不亚于豁
开伤口时的痛,剧烈的痛苦换来的是极佳的效果,这是最有效的灭毒药,只需要
一点点的禹盐就可以处理极糟的伤口。
似乎察觉到了阿蝉的动作,赫格尔缓缓睁开眼来,祭司原本高大的身体此时
竟显得有些佝偻,身后的影子随着火光飘摇也摇摇晃晃。
「啊,穆塔,我……」阿蝉开口,她顿了顿,继续说「我想,把家纹抹掉」
「不行」赫格尔用余光瞟了她一眼,淡淡的说。
「我……」阿蝉正想说着什么,只见赫格尔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语言。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根据光王的神谕,祭司并没有拒绝一个洛萨兰人成为
自由人愿望的权力,但作为你的穆塔,在你成年之前,做这事情必须我同意。如
果你只是不愿意待在西边,大可以在这里住上几个月,等明年六月,成年礼的时
候再告诉我你的决定。」赫格尔合上书本,随手扔到一旁的地地毯上,身子前倾,
双手抱拳,撑着下颌。
「今年下半年以来,有几十个你这年纪的小孩来找到这里,为了离开洛萨兰
去教国,我都是这么回答他们的。」他凝视着阿蝉「你以为,这片土地这么多年
来在你身上留下的只有这身纹身吗。」
「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像一个教国人。」阿蝉突然抬起头,和赫格尔对
视「可是穆塔,即使这样我依然想去教国的土地上游历,我想知道教国是一个什
么样的地方,我想知道他们他们的起源,他们的信仰,他们的一切。穆塔,请…
…指引我。」
「哦?」赫格尔依旧面无表情「你自以为是传奇故事里的主角;无论遇到什
么总能逢凶化吉,到了地方总有贵人相助吗?」
「这个世界上确实正在发生着【故事】,但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你,你只是
一个小小的,普通的女孩,只是所谓迷茫的「世人」里面的一个,去做不属于自
己的事情,结果只能是死在路上。」
阿蝉没有听懂这一番梦呓似的话语,思绪便被后殿传来的一阵惨嚎打断……
寂静的夜里那声音如此刺耳,但赫格尔却和没有听到一般,眼睛看着火焰,不知
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久,那声音才渐渐消失不见。
「那人和你一样,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热血,跑到教国人的地盘去杀人放
火,被砍断了手,跑到这来求医;有些事情可以靠着一腔热血去做,但这后果没
人会帮你承担,你想不想问问他的感想?」
赫格尔叹了口气,他知道那多半是换药时候触及了伤口,他记得那个声音,
也记得那张犹带着稚气的脸,来这里求医的多是些年轻人,偏偏都是些年轻人,
把血流在无谓的地方,他们本该学习技术或者成为神官,又或者汲取知识,他们
之中本应该有高尚的祭司,有优秀的猎手,有博闻的学者,有风雅的诗人……这
些都没有了,他们就快要死了,死人是没法做任何事情的,他能做的只是让他们
在死前少一些痛苦而已。
「穆塔,请给予我指引。」阿蝉看着那扇通往后殿的小门,喃喃道。
「睡吧。」赫格尔起身,举着蜡烛往后殿走过去「你帮不了他们。」
……
呼啸了整个冬天的风雪忽的停了下来,阳光穿破云层撒在覆这白雪的屋顶上,
推开门强烈的光让阿蝉几乎睁不开眼睛来。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扫的很干净了,临时支起的架子上挂着大片的白布,院子
里点起了火堆,上面架着硕大的铁盆,赫格尔正撸着袖子光着手臂把里面的煮过
的白布拎出来脱水,见阿蝉来了便招呼着她帮忙。
虽然是女孩阿蝉却有着不输男孩的力气,蒸腾着的白汽呼在她脸上凝成一片
片的小水珠,被冷风一激,让她着实打了个寒颤,他们很花了一番功夫才把这些
东西全挂上。
「阿蝉啊」赫格尔坐在火堆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天上的太阳「等这阵忙完,
我带你去岩族的地界看看好不好。」
「去岩族干嘛?」阿蝉摆了摆手「我可讨厌那些石块了,要去你去便是了,
我可不去。」岩族除了霜族之外,洛萨兰最主要的几个族群之一,在她的印象里,
岩族的人似乎都是些木讷且不解风情的憨憨汉子。
「给我的阿蝉找个小相公啊哈哈哈哈」赫格尔说着便笑起来。
「我才不要」阿蝉偏过头去,撅起嘴角,在赫格尔身边的时候她就像个小孩
儿,也只有这时候她才会下意识的放松下来。
裹着皮裘子的老人从院子的一角转出来,手里抱着一抱白床单,阿蝉看出来
那是昨天引着她见赫格尔的那个老人。
「柯里安,你回家去吧」赫格尔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这人是那样的相信他,
可他却只能看着他的孩子慢慢死去而无能为力。
「你在说什么呢」老人放下东西,露出一身行装,阿蝉注意到了他的鞋子,
那是一双小牛皮的厚底军靴,还打着扎实的绑腿,只有要出远门的人才会穿上这
些装备。
「我可还没到养老的时候」
赫格尔也注意到了他的一身行装:「你这是……」
「去找找药,你知道,我不是坐着等死的人。」柯里安身上的裘子反射着太
阳的光,他背着行囊,单手手拎着带皮鞘的的剑,露出来的剑身布满了大大小小
的小划痕,刃却依然泛着森森的寒光——那依然是可以杀人的武器,即使它已经
蒙尘了许多年,就像它的主人。
柯里安碧蓝色的瞳孔已经浑浊不堪,但此时他的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全
然不似一个垂垂老朽。
「这附近已经没有药了,所有的地方我都找过」赫格尔把白布甩进盆子里,
往里加了几瓢水。
「你就是现在去岩族也来不及了,何苦白费力气。」
「谁说没有……」柯里安笑了笑,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里,到处都是!」
「你……我看你是疯了。」柯里安指的是东边,教国人的地盘「别小看曾经
的【山鬼】啊」柯里安理了理头发,山风吹过,他站在风中「就算牙齿掉光了,
我的刀子可还利索」。
【山鬼】是一个活动在岩族和尤克特拉希尔地区的组织,十年之前他们还是
洛萨兰最臭名昭著的刺客团之一,而自从教国人来了,他们突然变成了英雄般的
存在,不过从两年前的一场变故之后,这个组织便隐匿无形,任谁也不会想到,
这废弃的神庙里藏着一个曾经的山鬼刺客。
柯里安慢慢走远了,阿蝉看着老人削瘦的背影,突然回头问赫格尔「穆塔,
我们什么时候往岩族去呀」
「快了,快了……」
柯里安走的第二天,从阿蝉上山的那条险径,背着长弓的少年艰难的攀了上
来。
「我的名字是,塞悬,岩族的使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