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点了下林蕊的额头:“以后多读点圣贤书,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说罢他语气转冷:“也离那些不叁不四的人远些。”
林蕊乖乖点头:“哦。”
只是大哥说“不叁不四的人”,到底是说的谁呢?
林桀的意思,自然张挺和苏绾,两个人都离得远远的才好。
张挺宿妓的事情林桀今日也听说了,这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可笑张挺还自以为瞒得挺好。
那国公府也是,张挺一夜未归,回去了竟然也风平浪静,国公夫人见儿子回来了,也只是斥他:“怎么也不带个消息回来?让我和你爹平白担心。”就这样当做无事发生了。
这样的人家,林桀是断不敢让妹妹过去的。他昨日将此事说与母亲听,也存的是这个心思,张挺不是良人,不能让她跳入火坑。
这一次,他不想让妹妹重蹈覆辙。
或许,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这一次,让她不要嫁给张挺,同样,也不要跟他有纠缠。
就这样平安康乐,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只是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他还是忍不住怜惜,忍不住去触碰。
林蕊怔怔看着大哥伸出手,他似乎想要抚摸自己的脸。
可是在要触碰上的时候,他的手又生生止住了。
他低头看她懵懂天真的脸,她的眼还是那么纯真。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他一个人做了那个离的梦。
可惜啊,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微笑着替她绾起耳边碎发。
也幸好,她什么都不知道。
林蕊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的熟悉。
叁月叁,林家兄妹做了同一个梦。一梦之后,各自心怀鬼胎,但表面上还是一片风平浪静,恭敬友爱。
当夜,魑魅魍魉又钻入梦来。
他接着上一次,继续做了那个梦。
他梦见了她含着泪问他:“大哥,你有想过我吗?”
他在唇间转圜了无数次的字字句句,终于在这一次失去桎梏,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说:“想,我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阿蕊。
阿蕊!
……我的蕊蕊。
想她的长发,穿过他的指尖的青丝,缠绕着她身上的味道。
想她的眼,像春日连绵不绝的细雨,带着朦胧的湿气,让他坠入无边无尽的雾气中。
想她的夜里白得发亮的肌肤,像珍珠,像琢磨不透的月光,令他想捧在手心中,又无可奈何。
从此夜变得孤寂,变得漫长,她离去的每一天,他都像一个无望的人,守着沙漏过活。
这一次,他必须改变!
他终于没有退缩。
当夜,她的梦也复苏了。
她梦见了自己的丈夫,陆峥,他去马车上取衣裳了,留她和林桀相对而坐。
而林桀,在这个空隙,再度握紧她的手。
他望着她的眼睛,飞快地说:“跟我走。”
“走?去哪里?”
天下之大,哪里可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吗?
可他说:“哪里都好,只要我们在一起。”
他的眼是那样坚定,让她不忍拒绝。
陆峥的影子越来越近,她的丈夫马上就要回来了。
林桀摊开掌心,那是一截她曾经留给他的半截玉钗。
他说:“此物我从未离身,只盼着和妹妹再做一回夫妻。”
“这一次,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他眼底有泪光,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她再没有任何犹豫,同他一起逃了。他牵着她的手出了半山亭。
他的马就在旁边。他抱着她的腰,带她上了马,在陆峥回来之前,逃得一干二净。
这马,是世间最快的马。
这风,是世上最畅快的风。
他带着她疾驰几十里,跑到马儿都累趴下了,天都黑了,终于到了一片无人的郊野。
青青草地上一片呼啸的风声,星野辽阔。
“从此,我们就在这里生活。抛却尘世,男耕女织,安稳度日。”
他和她对视一眼,看到了她眼底的泪光和她唇边的微笑,像是无奈,又像是释然。
她把手放到他的掌心,轻声说:“好。”
……
林桀醒来时,枕上一片泪痕。
他猛地坐起来。
这一次的梦和上一次不一样,它太清晰,也太刻骨了。
上一次梦,只是有个囫囵,醒来片刻就有隔世之感,所以他虽知道梦里的情节,但除了不想让妹妹嫁给张挺受罪之外,并没有其他举动。
而这一次不一样,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受,梦中人就是他,他就是梦中人!
实在是伤情难以忘怀,他在房内坐了半晌,又灌了半壶凉茶,才冷静些许。
他问了寒山:“现在是什么时辰?”
寒山说:“还未到辰时呢。公子可要叫饭?”
林桀说:“不用,我出去走走。”
走着走着,双腿不听自己的使唤,不知不觉就到了家塾那边。隔着竹帘,他远远地看见陆夫子在讲课,下面一群学生在听。
而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半支着的下巴,白生生的瓜子脸,一身鹅黄的衫子,梳的双环髻,眼清灵,像是春日里刚冒出来的小花,惹人怜爱。
陆夫子在上面讲着,她手里捏着本书,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眼却是往窗外的。
她又走。他心底发笑。
想到半截,他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梦里梦了那么多,结果醒来,妹妹才十五岁!她还在读书呢。
他又想些什么呢?不觉一场怅然。
林桀正欲走,没想到她忽地转过脸来。
视线相撞,似穿越了无数时光,终于抵达了他的心口。
林桀愣了下,想装作没看见,却没想到她却迎着他的目光,直直朝他一笑。
远远的隔着竹帘,在清晨的阳光中,那笑容像暖流般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心下一跳。
他注意到她的耳垂上,缀着一朵小小的兰花。
他欲离开的脚步,于是又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