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疾不徐地给了他最后一击:
“难道你以为与身后这两人站在一起,你就和他们是一路人了吗?”
“别做梦了,包括他们在内,还有所有的正道修士,若是知道你的身份,你便是丧家之犬,人人都可以杀之而后快——你宁愿做这样的落水狗,也不肯随我离开吗?”
“阿歧,你是魔族,你从诞生开始,活在这世上的每一日,都是饮着正道修士的血而生。”
谢无歧浑身一震,像是陷入某种可怕的梦魇,不可遏制地血液凝固,浑身发寒。
他是魔族。
是魔族。
海内十洲三岛,无论他帮过再多的人,走遍再长的路,他也始终与猎杀修士、残害正道的魔族是同类。
一念入道。
一念成魔。
沈黛终于找到了谢无歧为何在这幻境中陷得如此之深的缘故。
一个失去十年记忆,不是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的人,怎么可能道心坚固、毫不动摇?
“你不是魔!”
沈黛出声打断了谢无歧混沌的思绪。
江临渊见她到这个地步还如此笃定,心中那股无名的火焰烧得更加强烈。
“沈黛,你还在执迷不悟什么!”
江临渊指着谢无歧脖颈上渐渐浮现的魔纹。
“这是只有高阶魔修才会有的魔气外放,足矣证明他生而为魔,而且不是普通的魔!哪怕你将他挫骨扬灰,也改不掉他魔族的本质!”
一个魔族,竟然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修真界多年,还在宗门大比上得了第二。
耻辱。
简直是整个修真界的耻辱!
待回去之后,谢无歧就该被吊在审命台上受断骨剜心之刑,金丹魔核皆被九天赤炎焚烧成灰!
沈黛却昂头厉声质问:
“生下来是魔族,便是十恶不赦之身吗?那若是生而为人,却做出比魔族更残忍、更毫无人性之事,又该如何论处?”
“我不管二师兄是魔是人,我只知道,当我在纯陵山门无辜受刑,是他替我仗义执言,挡下你的一剑;当我受人非议,连生辰都无人记得时,是他替我惩戒那些弟子,分我半碗长寿面;当我在玉摧宫前无立锥之地,是他向我伸出了手,带着我一起踏入大殿——”
江临渊忍无可忍,出声打断:
“他是魔族!他待你如此只好,必定有所贪图,这不过是他的花言巧语……”
“就算是花言巧语我也认。”
沈黛笑了笑,是在嘲笑过去的自己。
“踏入仙途之时,我曾赌过一次,我赌我的师尊同门哪怕平日待我不过寻常,但心中必然也是有我一席之地的。”
“那一次,我赌输了。”
江临渊呼吸微滞,心脏处传来无法遏制的刺痛。
江临渊望着此刻眼前的沈黛,看到的却不是记忆中那个十三岁的小师妹。
这一番话,仿佛是未来某年某月的那个二十三岁的沈黛,越过遥远的时间长河,终于带着一身绝望后的大彻大悟抵达了他的眼前。
“我本不该对任何人抱希望,我本该要信任自己胜过任何人,但如果这个人是我现在的师尊、大师兄、二师兄——”
“即便他身上流着魔族的血,我也相信,他并无魔族之心,若他站在修真界这边,我便护在他身前,若他有一日站到了北宗魔域的那一方,那也是我来亲手杀他!”
江临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沈黛五岁踏入仙途,八九岁便跟着师尊和他下山除祟,见过魔修杀人如麻,见过无数人因为魔修失去亲人,家破人亡。
可如今,却要为了一个魔修是非不分,百般包庇。
是她中了邪,还是他从未真正认识过他的师妹?
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谢无歧指尖没入泥土。
久久,他缓缓抬眸。
冷厉长眸中闪烁着不肯屈服的暗光。
“——你说我是魔族,那我可曾杀过一个修士?”
白衣男子的情微冷。
晚风呼啸中,他寒如冰霜的嗓音缓缓道:
“魔族若想修炼,没有不杀人的。”
“那我是何年何月何日,在何地杀了什么人?那人姓甚名谁,年龄多大,我为何杀他,他又是如何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