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烙面饼啊,真香。”像是觉得自说的不够具体,六子努力根据回忆描述:“两面都烙得焦黄,敲上去邦邦响,一口咬下去又香又脆。外边是硬的,是脆的。咬一口,嘿,您猜怎么着,里边竟然是白的,是软和的,冒着热乎气,比天上的白云还好看。每人还有一份咸菜,咸菜是提前炒过的,油亮亮,脆生生。左手拿着面饼,右手夹着咸菜,一口饼子一口咸菜……”
六子闭着眼睛,眼前是曾经惊鸿一瞥的大饼,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想象出来的味道,说着说着,突然挨了一胳膊肘。
他知道是头听得馋了,想调侃几句,睁眼就看见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坐起了身,围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坐了一圈,正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他。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六子突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干笑道:“几、几位大哥,我……我说的,说的还不错吧?”
“是不错,”为首的壮汉咽了口唾沫,眼睛却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听得我都饿了,也想吃点什么。”
……
看在万恶的“连坐”规则的份上,六子再三道歉,腰弯得都要断了,终于避免了被围殴的命运。
吃不饱的早饭之后是垦荒,拿着简单的木质工具,在专门划给他们的一块地里干活。庄子里的农民在另一处田地里和他们遥遥相望,中间隔了很长一段距离,但侯文乐细心观察了几天,还是发现了他们手里拿的东西。
农具。
铁制农具。
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但只是在脑子里想想就觉得会很好用的,铁制农具。
午间休息时间,看守他们的护卫队员要分批去吃午饭,他们则被带回去休息。午饭是不用想的,也就能喝个水饱。几个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走进来,随意地坐在某个人身边聊天,像是闲的没事干来打发时间。
“又来了,那群傻子快被忽悠过去了。”六子缩在墙角,看着相谈甚欢的几个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侯文乐也往那边看了一眼。
那几个人明显是农庄主人派来的。
至于聊天的内容,他听过几次,已经可以总结出来了。
不过就是说一说自之前过的日子有多苦,凤凰岭的匪二代们还没长起来,这里的都是日子过不下去,干脆落草为寇的,心里的苦水能把整个农庄都淹了,这个头一起,争先恐后地说起自经历过的苦日子来。
侯文乐看着正说得唾沫横飞的男人,农庄的人附和两句,再吹捧了几句,他用力地点点头,看对方的眼如同看待知,要是人在外面,怕是当场称兄道弟,要拉回家吃顿饭了。
侯文乐低头,掩下眼中的嘲讽。接下来的套路他也知道,取得了信任的那人会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或直白或隐晦地说着农庄的好,每一条都恰好切中男人在意的地方。
这种闲聊要不了两次,男人就会完全倒向农庄那边,平时和他们聊天也是没口子的夸奖,话里话外恨不能生在农庄死在农庄,子子孙孙都待在庄子里。
这是说话有几分分量的人才有的待遇,一部分没有主见或者没有地位的人会被男人影响,也渐渐偏向农庄那边,努力成为农庄的一份子。
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想起来,这样的闲聊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都恰好有人坐在他身边,聊天的内容也越来越合他的胃口,直到今天,完完全全摸准了他的性子,每一句话都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让他慢慢卸下防备。
然后乖乖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除此以外,这些人还在套话。谁滥杀,谁经常欺负人,谁在寨子里很有威信,都做到了心中有数,然后偶尔叫几个人出去,要“单独谈话”。
第一次被“单独谈话”的人很慌,剩下的人也惶惶不安。那次谈话过后,有几个经常在寨子里作威作福的人被杀了,说是“替大家主持公道,让大家安心过好日子”。
另外,还有一批公认老实木讷的人被放出去了,成了庄子里普通的农夫,偶尔会出现在来“闲聊”的人里。据说他们在垦荒,等开出来地就是自的。开荒管饭,饭钱不用粮食付,租子要的也不高。只是三年内,每个月要有五天的时间帮农庄主人做工,用工钱来抵当初的粮食钱。
他们还经常说起其他见闻,所有人都听得目不转睛,过后还能讨论很久。
自从“单独谈话”不再死人,顶多罚劳役,大家对这种事情的态度也变了,他们羡慕地看着被谈话的每一个人,猜测着对方会不会被允许加入农庄,期待着下一个就是自。
“很温和的方式。”
侯文乐点评道。
有很多的方法,农庄也不缺雷霆手段,但庄子的主人却采用了这样的方式,确保收服人心之后才开始用他们。
仁善?
侯文乐想起铁制农具,摇了摇头。这里所有人都被要求懂得排队,懂得各种的声音和指令的含义,还用着铁农具,在他看来,这就是藏兵于民。这样的人,可和仁善沾不上一点关系。
六子压低了声音:“你说,农庄主人是不是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所以才这么谨慎?”
有可能。
不过,这样一个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大秘密?
侯文乐想起之前也有人试图和自“闲聊”,被他随意糊弄了一通,之后再来的人就不往自身边坐了,心里也知道按常规方法自够呛能出去了,干脆和六子闭着眼睛瞎猜起来。
“你说,他会是哪一方的人?”
“富得流油,给当兵的……不对,他们管那叫‘护卫队’,给那么些人吃白面,啧啧啧,咱们最‘仁善’的皇上都够呛供得起,我想不出来。”
六子闭眼依靠在墙上,回味了一遍面饼的味道——他根据样子和声音想象出来的味道,心不在焉道:“八成是什么新起来的反贼吧,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没养过兵,不知道这群人有多能烧钱。现在拿白面吊着人给他卖命,以后人多了,地盘大了,买不起这么多好东西了,哼,等着手底下的人造他的反吧。”
“不,不对,”侯文乐本来在点头,听见旁边一群人闲聊的内容,突然醒悟过来。
他曾经以为这是邢将军哪个老对手的隐藏势力,可农庄主人的做法堪称豪奢,他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会是谁手底下的人,于是也在想,是不是哪个暴发户反贼?
但他刚刚猛地想起来。
不对。
不是反贼。
反贼大多想自立为王,一个两个都忙着带兵占地盘呢,哪像农庄这样,闷不吭声不紧不慢,做了那么多……看起来不是很有用的事情。
他到底想干什么?
侯文乐从没见过农庄主人,却不得不再次考虑起这个问题。
比起对外扩张,他似乎更多地把力气用在内部发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