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宁看不懂他,也猜不出他的来历。但接触到对方的眼睛,她下意识开始复盘自己的所作所为。
配送小哥衣着特,问就是经常去塞外或者这样更适合长途奔走。粮食依然选择了村里常见的高粱,为了有合适的容器带过来,宣宁没有选择散装的,而是买了编织袋装着的。不过超市里的商品除了商品名和厂商标志,并没有其他印刷文字。
这只是最容易露馅的一点,可细想起来,宣宁和王家村之间的交易说得通也说不通。
细想之下,会不会让人觉得怪怪的?
宣宁脸上的笑容只凝固了一秒,她很快绽放出一个更招摇的笑容,挺直腰背,微微扬起下巴,一副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样儿,实则暗自捏了把汗。
“看我干嘛?”
江大摇了摇头,拿起借来的锅勺搅了搅,给宣宁盛了一碗。
白绿相间的白菜叶飘在面碗里,清甜的香气格外诱人。
挂面是宣宁特意买的,省的吃个饭还得偷偷摸摸想办法解释,白菜也是。毕竟因为长期干啃馒头,她已经有了……那么一点不可言说的问题。
吃了这么久的馒头,宣宁看见面条就两眼发光,也顾不上江大对这一系列事情的看法,拿起筷子就要接过碗。
“小心!”
刚出锅的面条实在太烫,宣宁猝不及防,差点把碗打翻在地上,好在江大及时接住了,没浪费来之不易的粮食。
宣宁被烫了一下,忙不迭地朝自己红彤彤的手指吹气,一抬头看见江大还稳稳端着面碗,忍不住有些怀疑人生。
“你不嫌烫吗?”
江大正查看她被烫伤的地方,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把面碗放在地上,语气和动作一样不疾不徐,非常平淡:“还好。”
还好?
明明有那——么烫,他俩真的是同一物种吗?
宣宁凑过去看江大的手,后者躲闪不及,被看了个正着。大手上有着厚厚的茧子,一层叠着一层,昭示着主人之前的辛苦。
因为前倾的动作,宣宁的手就在一旁,不如以前白嫩但也白皙柔软的小胖手,高中还有个写字写出来的茧子,现在掌心里干干净净,指尖则被烫出了一片可怜兮兮的红色。
江大飞快地把手抽回,放在腰侧,宣宁这才发现两人靠的太近了,有些不自在地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眼巴巴看着冒着热气的白菜面条,想吹一吹又怕带起地上的灰尘,眼里的焦灼和迫不及待清晰可见。
江大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碗盛了一点点,吹了吹递给宣宁,宣宁眼睛一亮,一口吃完,幸福地眯起了眼。等睁开眼睛,又是几个面条盛在了碗里。
一个放一个吃,不一会,宣宁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肚子,示意自己已经饱了,蹦蹦跳跳地去看村长分粮食。
江大捧着宣宁用过的碗,觉得手心被热气熏得有些发痒。
一如刚才被清浅的呼吸掠过的感觉。
第7章 、第 7 章
勤快的女人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工作,下午上路时,有板车小推车的上车让人推着,自己抓紧时间干活。没有的就互相搀扶着,争分夺秒地穿针引线。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队伍停了下来,女人们就地一坐,埋头干活。孩子们成群结队捡柴火,男人开始忙活着做饭,其中也有从来没做过饭的,一阵手忙脚乱,在媳妇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中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等做完饭,发现别家女人趁这会功夫又多干了很多,心疼地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
当天晚上,王家村升起了一个个火堆,大姑娘小媳妇盘腿坐在火堆旁边,借着一点点微弱的光纳鞋底,直到月近中天,捡来的柴火用的差不多了,这才一个个揉着酸痛的手臂睡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有人醒过来,一个叫醒一个,很快所有女人都起身,静悄悄地拿出没干完的活计,趁着光线充足还不用走动,干得头也不抬。
当宣宁一觉睡醒,刚睁开眼,就有大娘来问她商队什么时候来,她已经做好一只了,另一只最晚后天下午就能完工。
宣宁:“……”
她看了眼大娘因为持续用力不自然弯曲的手指,再想想昨晚路上的辛劳和半夜的火光,制止道:“你们……我知道你们是想多挣点粮食,可是白天赶路已经很辛苦了,你们还一直低着头在太阳底下做针线。晚上也不好好休息,这样用不了几天,你们的身子就垮了。路上缺医少药还吃不饱……”
大娘原本兴奋的目光黯淡下来,狡辩道:“庄户人家,平时干农活比这个累多了,身子骨好,不要紧的。”
“但这样下去,你们的眼睛很可能会出问题,”江大夫开口,劝说的分量重了不少,旁边的人也竖起耳朵仔细听:“顶多三双,六斤粮,你的眼睛就看不清东西了,严重的话,可能平时走路都得摸索着来。”
这话说的严重,大娘的脸色也惊慌了一瞬,脑子里全是听过的八卦里,曾经村里瞎子们泡在苦汁里的生活。
他们往往死得很快,哪怕有侥幸活着的,也没撑过征粮,逃难路上全乎人都很难活下去,更别说瞎了眼。
不过几个呼吸,大娘脸上的惊慌转为绝望。
瞎了可能会死。
不干活倒是能保住眼睛,可是能保住她的孩子吗?
困难显而易见,一时间气氛有些沉凝。宣宁偷偷瞥了眼一旁偷听的村长,状若不经意道:“锦州还有多远啊?那里真的有那么好吗?”
人在迷茫的时候往往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怀疑,尤其王家村不过道听途说,全村压根没人去过锦州,宣宁这么一问,大家沉默了一会,一起把目光投向了村长。
村长捏着烟斗,艰难道:“他们说,皇上也去了锦州,那里会有新的皇宫,新的朝廷。”
宣宁没有说话,就有女人抹着泪恨恨道:“要没有朝廷把粮食都抢走了,咱们也不至于这么早断粮。要是朝廷能硬气一点守住城,谁会离开家去逃难啊?”
听到叛军要来的消息,大家都乱了,慌慌忙忙地就往外跑。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再也没听到过隔壁村娘家的消息,家里爹娘老弟弟小,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一路走来,谁家也不容易。村长蹲在地上,吧嗒了一口烟斗,声音有些低落发飘,像是在讲述一个美梦:“他们说,锦州……锦州知州是个好官,青天大老爷,粮食年年丰收,还天天有肉吃。”
村长的大孙子石头听见“有肉吃”三个字,用力地咽下口水,熟练地把大拇指塞进嘴里假装在吃东西,刚咬了一下又赶紧吐出来,担心道:“咱们这么多人都去,他那里的肉够不够吃啊?我们是不是得走快点?”
是啊,锦州不过一个州,北边这么多难民逃过去,该怎么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