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姑娘光鲜亮丽,打扮时髦,她的确比不上,做玩具赚的钱只够不饿着两个孩子,她没有多余的钱去追赶时髦,她已经努力地干净、齐整,她也有顾虑,她也怕给蒋文彬丢人,可是蒋文彬还是嫌她了……
那是一次不太愉快的旅行。
叶小娟满腔热血地过去,当天就回去了。
她说没想到首都的招待所那么贵,身上没带够钱,就不住了,蒋文彬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钱,夫妻两个都是口袋空空,叶小娟没再说什么,苦笑一下,装作轻松地与蒋文彬道了别,把自己剩下的一点钱留给蒋文彬,叶小娟独自去了火车站,她没要蒋文彬送。
这是他们夫妻隔阂的开始。
叶小娟的字认得越来越多,信上的字却越来越少,最终固定在六七行左右。
三四行交待自己的近况,一两行问候家里的情况,然后就是一些想念的话语。
叶小娟拿到信之后不再觉得甜蜜了。
蒋文彬真的想她吗?
想她,为什么不想她去找他?
蒋文彬上大三那个冬天回来的时候,叶小娟替他收拾行李,她心细,想着帮他把行李箱也洗一洗,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掏出了一张集体照。
七八个男女前前后后地站在一大片火红的枫叶前,有老有少,年纪大的看上去差不多快五六十,年纪轻的反倒是少数。
叶小娟第一眼就看到了蒋文彬。
他站在第一排的正中间,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衫,叶小娟没见过这件衣服,大概是他新买的,显得他很精,意气风发的模样,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夺人眼球。
叶小娟痴痴地笑了一下,目光往旁边挪动时,才看到了蒋文彬身边站着的姑娘。
那姑娘的头发太短了,所以叶小娟一开始还以为是个男孩,她穿着与蒋文彬样式很类似的夹克衫,看上去英姿煞爽,甚至连脸上的情也是如出一辙的骄傲,看向镜头的眼是很明亮的。
叶小娟呆呆地抬起脸,窗户上模模糊糊地映照出她此时此刻的样子。
其实已经不用看了,她的脸一定是疲倦又乏味,是长年累月日复一日带孩子、操劳家事后的木然。
叶小娟又看了一眼照片。
蒋文彬和那个女同学站得很近。
其实这也很正常,因为照片里的人为了取景入境,每个人都挤在了一块儿。
叶小娟极力说服自己。
阳光照在照片上,背后似乎隐隐透着字,叶小娟翻过照片。
照片上的字她都认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字迹娟秀,不是蒋文彬的字。
其实意思她还是不懂,她没怎么读过书,小学都没毕业,为了跟蒋文彬写信,她把字典翻烂了,每天晚上边哄孩子边抱着字典学习,字是认得很全了,可这种句子对于叶小娟来说依旧晦涩难懂。
既然不知道,那就去问好了。
叶小娟拿着照片去问洗澡出来的蒋文彬。
这是他们第一次大吵。
蒋文彬指责叶小娟不懂尊重个人隐私,随便乱翻他东西。
叶小娟的确不懂什么叫隐私,她流着眼泪面对大吼的蒋文彬,她问他,你还爱我吗?
蒋文彬回了她一句,疑疑鬼的,有病吧?
她不说话了。
她还爱他,像当初结婚时那样爱他,可他看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从前令她心动的光。
叶小娟萌生了离婚的念头。
她是个乡下姑娘,但她也是个骄傲的乡下姑娘。
在村里,她样样都掐尖争先,从来也不比任何人差,她相信凭借自己的双手,会过上她想过的日子,进城以后,她也努力工作养家,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她是理直气壮地想要和蒋文彬离婚的。
儿女的哭声将叶小娟从慷慨激昂中拉回了现实。
她的一双儿女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感情和睦的父母在激烈争吵,手拉着手在客厅走廊里嚎啕大哭。
“闹够了吗?非要把孩子们都吓成这样你才满意是不是?叶小娟,我发现你真的是变了。”
她的丈夫说她变了,以一种受害者的姿态搂着一双儿女进入卧室,回头用一种警告的语气对她说:“你现在脑子不清楚,最好冷静冷静。”
冷静过后,叶小娟明白了,这婚不能离。
孩子还那么小。
之后他们变得越来越频繁的争吵。
没有了炽热爱意的婚姻,叶小娟觉得自己像是根火柴,随便一点小小的摩擦都能将她迅速点燃,想要与人同归于尽。
毕业之后,蒋文彬想留在首都,叶小娟反对,她呛他,“万一以后在大街上碰上你那些老同学,你怎么跟他们说,我就算了,你就说是亲戚就行,朝朝和月月呢?亲戚的孩子?”
那个姑娘是首都本地人,叶小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