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得他倒左右不是人。
他实在觉得将柳虹澜踹下车时机不太合适,正头疼着,打跟前走过去个少年。重甄想不起他本家姓名,更想不起此人在劫复阁排位,一时更头疼了。幸而少年蹦蹦跳跳到他跟前来,收敛着道了句,“阁主夜阑好……呀,长孙公子也回来了。”
重甄瞧他半晌。
少年人还算有眼色,答了句,“地字玄九。”
重甄说,“领着诸位侠士四处瞧瞧。”
少年答应着,一溜小跑,在前头领路,一面说着,“方才那是集市,买的少,看得多,故东西也比外头贵点,主要图个热闹。只在夜里开,阁子里的孤家寡人,多半活着寂寞非常。天黑从外头回来,看见灯火人声,觉得有个红尘在等自己,好歹有点盼头。”
指着市集后头一间小楼,“这是公厨。”
又指着后头一间大阁楼,“这是斋食堂——阁子里的人,吃斋的,比吃荤的多。这位师父,便可在此用斋饭。”
渐渐走到山脚下,左右各有间宽阔楼阁。
少年在路中驻足,右首一顿,道,“这是香水行。往前过了过了牌坊,步上山道,就是阁子。‘血气’不入阁,怕坏了风水。可阁子里的人回来,难免手头刀上染血。故需得先沐浴、更衣、净刀,方能入山。”
叶玉棠笑道,“阁主还挺讲究。”
众人又往左看去。
左手边的阁子,扑鼻药香,不用问,自然是药庄。
不及少年开口,里头一个黑衣女子迎了上来,“听见渡口有人回来,估摸是先前的病人来了。”
这话她是冷着脸说,也不理旁人,朝叶玉棠一抬下颌,示意她将人抱进来。
黑衣女子回头一瞥,忽然火大,骂道,“她浑身哪处不伤?一会儿宽衣解带的,你们几个也跟着看吗?”
几人脚步停下。
这火气来得突然,叫人半点预兆也无,别说后头几个,连叶玉棠也觉得颇为震撼。这脾气,比自己当年,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少年在后头见怪不怪,招呼着,“几位侠士,不如先去浴场洗去一身尘浊。”
叶玉棠往廊中走上几步,回头,见长孙茂仍立在原地,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去歇会儿,这才随那黑衣女子上了楼。
临街的屋子,将裴沁轻轻搁在床上。
女子解开她外衣,叶玉棠心头一紧。原来一身红衣看不出,里头竟伤成这样。女子将亵衣扣子解开,叫她搭把手,好拿剪子沿伤处剪开衣服。叶玉棠紧张极了,生怕手一抖,不留一刀戳进她口子里去,一阵功夫,密密实实出了一层汗。
那女子冷着脸安慰,“都是寻常小伤,不碍事。”
确实,惯见大风浪。她笑笑,没有答。
紧掩的门外却有人问了句,“还行吗?”
是重甄。
女子问什么答什么,“还行。”
重甄笑了,“我是说,治她贵吗?”
女子答道,“不贵。”
头一句“你为什么在这”倒不必问了。
叶玉棠更好的是——“阁主本人也要花钱看病?”
重甄道,“是。劫复阁嘛,规矩就是拿钱办事。一码归一码,没有心理负担。”
不及她接话,女子一刀沿臂上最后一道伤处利落剪下,整件终于轻轻松松从她身上脱去。
入眼触目惊心,叶玉棠倒吸口冷气。
重甄在外头又问了句,“怎么样,叶女侠,考不考虑……”
女子将衣服从她手里一夺,像是不耐烦有人在她药庄闲聊似的,要逐客了。
叶玉棠瞧着裴沁身上大小的伤,一时迟疑。
女子难得多说几句,“这是新伤吧?碗大个口,几个时辰,悉数结痂。若不是这样,这身衣服也不至于这么难脱。”
叶玉棠随话音去看她伤处。口子大小不一,深浅不一,却都悉数结疤,有些甚至有将要愈合的趋势。从高处摔下,少说也得落个脱臼,那医者却说不曾有大碍,想多半也是自己长合了起来。
多半归功仙骨,她这才醒悟过来。
女子摇摇头,“这愈合力,实在难得一见。”
见她仍不走,作势又要动怒,“我说没大碍,便是没大碍。指不定明日一早,便又活蹦乱跳了,你留在此处也是无用,倒叫我臭的心慌。”
叶玉棠闻闻衣服,不由皱眉一笑,转身出去,合拢门扉。
重甄仍立在外头,笑着,开场白从叙旧开始:“换十年前,我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子真能让武曲做我弟妹。”
叶玉棠一笑,“我也想不到能与阁主做亲戚。”
重甄说,“弟妹考不考虑亲上加亲?”
叶玉棠没立刻就答。
觉着阁主多半是个讲究人,怕熏着他,转头将支摘窗开了条小缝透气。窗缝中瞥见他仍立在下头,在浴堂门外月桂树下静静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