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闵瑜因父皇不在,却未感松懈,只觉肩上担着重任,是比先前更刻苦了。但仍每日去凤仪宫中向母后请安,与她说说话,陪她用膳。
“母后担心父皇吗?”
林良善笑道:“你父皇战无不胜,不会有事,我担心他作甚。”
闵瑜鼓着腮帮子,垂着眸,小声道:“可我有点担心父皇。”总觉得会出事,那时父皇离开时的色,与往常很不同。
“不会有事的,他定然能平安回来。”就和他离去前的承诺一样。
林良善只当是小孩子的忧虑,并未放在心上。
千里之外,西北之地,入眼的是望不到尽头的大漠。此处坐落有十六座城池,但在二十多年已被黑乞国夺走。地情变化莫测,又有凶残的沙匪及暴民肆虐,抢夺经由此处到西域的商人货物。
不知深浅的沙漠之下,埋葬了多少人。大风刮过,那些森森白骨显露出来。
之所以一定要收复西北,不仅在于这块广阔无垠的地盘本该归属国境内,更因其是通往西域商贸的重地。
闵危前世便想打通这块地界,与西域各国开展贸易商事,却不想会因该处的沙匪丧命。
思及那时,该是三生蛊作用尽头,从前太费精力,像是把后面的寿命填补到前头去。
前世不能如意,这世定能成全。
因对该地有作战经验,不复那时的少知。仅仅一年半,驻扎在西北的三十万军队便在魏帝的指挥下,折损三万人,成功将十六城夺回。黑乞国被灭。
至于部分城池内的沙匪,更是被剿灭干净,不留残余。
骠骑大将军常同承于开战前,就从岭南被调至西北,作冲锋一职。
城墙之上,他看了看闵危右手紧缠的纱布,问道:“不知陛下的伤如何了?大夫怎么说的?”
虽现今两人尊卑有别,但曾经也有过命交情。他更是知道闵危的大多数事。
闵危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隐瞒:“手腕经脉尽断。”
常同承想起那时的交战场景,沙匪首领趁机大刀砍将过来,闵危为躲避开,只得持枪隔开。可一个缺漏,是被刀砍到手上。
“这岂非是右手废了?”
“此次只伤及经脉也算幸事,废了右手,我还有左手。”闵危笑了笑。
他已向林良善许诺,定会活着回去。不过是断了右手经脉,也不是什么大事。
常同承着实佩服他这乐观模样。好似自他篡位称帝,又迎娶那林小姐为后,有了个儿子后,是与从前不大相同了。
“常同承,西北我不大放心交予他人,此后这里由你来镇守。至于岭南,我再调他人去。”
“这地一年到头都是风沙,我可不愿意在此处,比岭南还差劲。”
闵危转身,面上笑意犹在,语调却肃然:“朕是在同你商量吗?”
常同承除去哑然,焉敢拒绝?
在拔营返京的前一晚,闵危再次到了西崖关。
银月悬挂,几点零星。月光撒落在土黄的沙丘上,石缝间长出几棵草,却因缺水干枯。
此情此景,分明与上次相同。但这回,闵危不再只满心悔恨。
他站在关口,一动不动地看着这片沙地。
随后,令随侍秦易震惊不已的是,下一刻,九五之尊的魏帝屈膝跪了下去,并朝前叩拜了三下。
“将酒拿来。”
冷风卷着一道沉声,秦易回过,赶忙把手里的酒递过去。
他再见魏帝把那些酒水倾洒在面前的沙地中,这才猛地想起有一个人埋身在西崖关:威远将军林安,即皇后娘娘的父亲。
不知过去多久,魏帝才起身,拍了拍袍身的沙,嘱咐:“叫人在此处立碑。”
秦易明白他的意思,应道:“是。”
建兴十四年初春,魏帝率军凯旋回京,城门大开,百姓欢呼。
这近一年半中,闵危时常来信,不过是问近来可好,宫中可发生什么事,闵瑜是否听话。末尾,又是那些缠绵的思念之言。
林良善起初并不愿回,但闵瑜无意瞧见了那些信,又见信中写了自己。
“母后,你快与父皇说我懂事得很,没有惹太傅生气,也没有惹您生气。不然父皇回来,我的屁股可保不住了!”
林良善只得无奈地笑,蹙眉思索了一番,回了信。
信件往来并不频繁,战事严重。往往一月只得一封书信。
直到他在信中写道:善善,我下月返京,很快就能见到你。你是否想我?
她没再回,和闵瑜,一直等他回来。
那日,林良善先是瞧见闵危眼脸下的伤疤,又见他右手缠着的纱布,不禁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无事,一点皮外伤,上药几天就好了。”他笑说。
一旁的闵瑜却在瞧着父皇脸上熟悉的笑时,就盯着那手一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