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者各有心思,桂姨娘本就不喜欢王妙娘这一房,原先王妙娘还在时,她处处被王妙娘压着,如今虽翻了身,但施少连偏心,明里暗里常敲打她,甜酿又给她难堪,今日要香,宝月不往她面前去讨,反倒直接去外院寻了孙先生,桂姨娘心头还怄着。
田氏在一旁冷眼看着,心头也是不痛快,前几日被甜酿戳着痛处,背地里听见厨房下仆笑话,她一个外姓婶娘,管起了施家后厨,实在不成样子,这会见芳儿跟着甜酿一道来,忍不住拉过女儿,压低声音:“你好端端地不见人影,往那边去做什么?”
“娘亲……”
云绮这会儿脸色也不痛快,她和甜酿这阵儿关系有所转圜,皆因芳儿在中斡旋,云绮虽和甜酿不对付,但也是那种骂过就丢的性子,犯不着撕得鱼死网破膈应自己,故两人平日还不咸不淡说几句话,现在眼瞧着甜酿招摇,心头又有些炸毛,只是隐忍不发。
起先面上还是好的,甜酿和众人一一招呼之后,捻着檀香,齐在月下拜织女,甜酿的衣裳绣工繁重,将一众小婢女的目光都吸引过去,连宝娟也凑上去摸了摸,云绮撇撇嘴:“这时候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未免也太做作了些。”
甜酿在人群里听得云绮说话,粲然笑道:“向织女乞巧,自然要穿得鲜亮些,不然织女怎么能从人群里一眼瞧见,鹤立鸡群才叫好,泯然众人有什么意思。”
云绮瞬间黑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讨个好彩头,求织女娘娘垂怜,精进女红。”
“什么是鹤立鸡群,这话你也有脸说?”云绮冷笑,“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丫头混到我们家来,厚脸皮赖在我们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年,还不知晓感恩戴德,整日里作威作福不可一世,你以为这家里有谁高看你一眼,这会儿众星捧月,背后谁不耻笑你几分,就你,还鹤立鸡群,给我提鞋都不配。”
甜酿微微一笑:“我何必给三妹妹提鞋呢,纵然是个外来的野丫头,吃穿用度不也是这家里最好的么?”她歪着头,从头上拔下一只花簪,俏皮笑道,“自打我进施家到今日,我手上有的东西,就比如这只镶珠花簪,三妹妹有么?”
甜酿将那只镶宝石花簪轻轻抛进水中,双掌合十向织女星发愿:“信女诚心发愿,以簪为媒,求织女娘娘赐巧心巧手,尽得福气好运。”
云绮气得脸色发白,伸手指着甜酿,冷声道:“你就仗着大哥哥猖狂吧,有你倒霉的时候……”
“好了,好了。”桂姨娘拉着云绮的手安慰,“今日爱怎么穿就怎么穿,你二姐姐是跟着王姨娘回来的,爱涂脂抹粉也没什么错处,是你先起头惹你二姐姐生气。”
桂姨娘推搡云绮:“一家子姐妹和和气气,先跟你二姐姐陪个不是。”
“做梦。”云绮冷脸不肯,将手一甩,跺脚往自己屋内走。
甜酿朝桂姨娘抿唇笑:“桂姨娘怕是记错了,我姨娘也不太涂脂抹粉,只是旁的人都素面寡淡,粗鄙村妇一般,衬得我姨娘鲜艳些罢了。”
这话实在踩在了桂姨娘的痛处,自打王妙娘进施家以来,施善存便不太往桂姨娘处去,嫌妇人没有几分好颜色。
桂姨娘脸色阴晴不定,也冷笑一声:“我一片好心劝和,二小姐不领情,说话还阴阳怪气,是不把我这姨娘放在眼里,罢了,二小姐也不是我家人,我也管不起,爱怎么样怎么样。”说罢长袖一甩,也沉着脸走了。
甜酿笑笑,朝着田氏母女福了福,转身往榴园去,见紫苏和圆荷在曲廊一侧,顿住脚步,挑着眉,上下打量紫苏一眼,露出个意味不明又得意满满的笑,轻哼一声,施施然离去。
宝月和清露明霜跟在甜酿身后,背着众人目光,芒刺在背,头上都沁出了满头汗,进了榴园,见甜酿在镜前将钗环卸尽,懒坐在美人靠上。
甜酿见三个婢子都呆若木鸡的坐在屋檐下出,有些好笑:“你们几个怎么了?”
“二小姐今日是怎么了……”宝月吞吞吐吐,说话艰难,“晚上说的那些话……把大家都得罪了……”
“往年我做小伏低,忍得辛苦……”甜酿笑得恶劣,“到如今这份上还忍什么,索性破罐子破摔,扬眉吐气一把。”
次日甜酿往主屋去,家里众人都陪着施老夫人坐,见甜酿进来,满屋笑声瞬间静悄悄的。
甜酿迈进门的那一瞬,只觉肌肤上微有凉意。
“甜姐儿来了。”施老夫人脸色淡淡的,“来我身边坐。”
众人假装不经意,瞥见甜酿低眉顺眼往施老夫人身边去,又偷瞄了瞄施老夫人,纷纷寻借口告退。
不消说,昨日夜里,甜酿已将园子里上上下下都得罪了个干净,状全告到了施老夫人面前。
说起来,自打甜酿身世大白,被施少连从外带回,祖孙两人至今未推心置腹地说说话,先是忙着苗儿的婚事,后再是甜酿和施少连的相处,一波接一波的闹腾,也是施少连挡在施老夫人和甜酿之间,搅得一团浆糊,把许多问题都耽搁着,甚至连最起初的甜酿身世,许多仍需着墨之处,都轻描淡写的划了过去。
施老夫人沉吟良久,慢声道:“这几个月,家里出了许多事,咱们祖孙两人许久不曾坐下好好说话。”
甜酿垂着道了声:“是。”
施老夫人又问:“甜姐儿近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心里都想着什么呢?”
施少连出门前这些时日,仍是每日里来主屋请安问候,为着甜酿的事情,祖孙两人不声不响,不咸不淡地磨着,就看看最终谁能拧得过谁。甜酿这边又时不时有些幺蛾子,态度模棱两可,和施少连时而亲近,时而疏远,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一块烫手山芋在施老夫人手里,丢又舍不得,塞到怀里又炙人,一直晾到现在,但只要兄妹两人没生出些苟且来,一切都还好说。
施少连一出门,施老夫人也松了口气,也想明白了,快刀斩乱麻,把甜酿的事儿理清楚。
“孙女心中没什么能想的,只是觉得日子过得不耐烦。”甜酿低着头,坐在脚凳上替施老夫人捶腿。
“祖母明白你的心思,这半载过得一波三折,天翻地覆,任谁都会觉得不耐烦。”施老夫人斟酌,再三沉思,“不如换个地方适应适应,如何?”
“祖母,您是什么意思呢?”甜酿问,“您想要如何处置我呢?”
施老夫人咬咬牙:“你和你大哥哥感情再深厚,也得为施家考虑考虑……你年龄大了,家里终究不能久留你……祖母做主,把你嫁给方玉如何?”
甜酿沉默良久:“大哥哥不愿意我嫁给他……方玉也未必愿意娶我……”
她也未多想过要嫁给方玉,嫁他不是上策,可能还更麻烦些。
“只要老婆子点头,你大哥哥不愿意又能如何,方玉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方玉被招至施老夫人面前,甜酿躲在屏风后,听施老夫人和方玉说话,屋内半晌无语,方玉最后回道:“多谢老夫人厚爱……二小姐娴静端庄,秀外慧中……只是学生家贫志短,配不上二小姐……”
施老夫人皱眉,也是有些急了:“我家不曾嫌弃你,你如何嫌弃我家,是有哪些儿不好……”
“非也,非也,学生并非嫌弃……实乃学生高攀不起,望老夫人体谅……”方玉推辞的也很陈恳,跪地谢礼,“贵府于学生有知遇之恩,本该肝脑涂地报答深恩,只是婚姻大事,学生有苦衷,怕耽误二小姐……”
施老夫人唉声叹气跌坐回椅上。
甜酿从屏风后转出来,也宽慰施老夫人:“方先生正人君子,定然有难言之隐,甜酿也不愿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