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静好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看到城墙上那抹孤寂的影子,在默默为她送行。黑夜再黑,她也知道那是她的母亲,一个夹缝中求生存,苟延残喘活着只为让她平安长大的女人……
想到这里,她心上一疼,只得强迫自己停止思念。
路琼之是当今南齐的右相,年幼时与未出家的湛寂也就是褚凌寒是挚友。
萧静好没想到的是,路大人叫她持信物前来,竟是交给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连续几天,湛寂对她的态度始终是冷眼相待。
难道她们以前有什么过节?
萧静好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的想法,湛寂大着她整整十二岁,他当和尚时自己才一岁,怎么可能会有过节。
慧灵主持云游在外,大小事都交给这位佛子打理,他若不同意,别说做他弟子,就是留在这里拜别人为师或者打杂也不可以!当务之急,是要先让湛寂松口。
然这却比登天还难。
她暗暗叹息,倘若自己再大些就好了,就能去更远的地方,不过……那也只是如果,有没有命活到以后还不知道。
那夜萧静好忧心忡忡,床很硬,加之人又瘦,她被硌得骨头疼,翻去复来难以入眠,索性起了床,去拜佛。
经过一间禅房,见门没上锁,她便推门而入,房里因为供奉得有佛像,油灯微亮。
周围静静悄悄,天边暮色沉沉,又是一个长夜漫漫。
佛像隐在黑暗处,她看不太清。空站了须臾,照着母亲拜佛时的动作,跪地,双手合十,指尖对着眉心,虔诚的模样,既心酸又滑稽。
她说:“佛祖在上,信徒惶恐,求佛开恩,指条明路。
您能不能给湛寂佛子下道指令,让他准我待在这里,脏活累活我都能做。待信徒再长大些,便自行离去,决不扰乱佛门清净。”
自然是没人回她,她沉默片刻又道:“我观那佛子一脸凶相,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何孽。还望佛祖今后多提点提点他,度他成佛,莫要再这般冷冰冰,看着害怕。”
正这样说着,忽然吹来一阵妖风,烛火闪了一下没灭后反倒变得更亮………
等看清眼前那尊“佛像”,萧静好猛然从蒲团上蹦了起来,急急后退时脚后跟撞在门槛上,险些摔个倒栽葱。
湛寂静静地看着她一系列惊慌失措的动作,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场面一度变得诡异,惶恐之下连敬语都忘了说,她支支吾吾道:“方才说的不做数,你权当没听见,我……我重说。”
湛寂盘腿坐在高处,背直得像竹竿,名副其实的老僧入定行头。他听罢,微微抬了下眸。
她盯着那道灼烧的眼,问:“敢问佛子,要如何才肯让我留下?”
他又沉默了,直到她以为那人已经入定时,他才问起:“你有何用处?”
这是有机会了?
萧静好心中欢喜,重新跪在蒲团上,思量再三,答得一本正经,“我可以为您洗衣做饭,给您养老送终,待将来您百岁驾鹤西去,还能给您披麻戴孝!”
第2章 、慈悲
佛灯忽暗忽明,能看见他平展的剑眉弯了一下,指缝间一直数着的檀香木佛珠忽然停住,脸上似乎有微妙的变化,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唯独不变的是那两道清冷的眸波。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明明是个不易相处的人,却又叫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这世间孤傲的人很多,但像他这么干净的孤傲和尚倒是不常见。
萧静好想了想又觉得此话不妥,再三斟酌后她又道:“是我逾越了,倘若将来佛子还俗,讨了娘子,再生个娃娃,自是有人为您养老送终披麻戴孝的。”
“………”
因为在宫里见过许多法师还俗成亲,她便冒出了这句话。不过从现场的气氛看……还不如坚持方才那句给他养老送终、披麻戴孝。
湛寂没有接话,也没做任何反应。
他正眼看去,跪在蒲团上的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唯一还能让人注意的,是那双铜铃般灼亮的眼睛,任黑夜如何暗,那里总是泛着光芒——懵懂的,无知的,天真的,以及少许的自以为很懂。
萧静好被盯得浑身难受,只得把背打直,既然说什么都是错,索性静静跪着。
跟这位佛子本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天知道路琼之怎么想的,竟会把她送到这里来。
她正出,湛寂话语忽起,问:“你因何而来这里?”
她因何而来这里………
路琼之给湛寂的信中,没提任何有关萧静好的身份信息,就是“静好”这个名,都是出城前她母妃临时取的。
而真正让她颠沛流离的原因,是因为——当今太子萧锦纶奢侈腐靡、弑杀成性,随意诛杀大臣,滥杀黎明百姓,残暴酷虐,久而久之人心离散,南齐国势日衰。
这导致各地纷纷举兵造反,声势浩大。
一时间太子名声狼藉,萧氏皇族的江山也因此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偏生当今皇上又是个不理朝政的人,宋皇后一人独掌大权,为了巩固东宫位置,她宣称太子是被鬼魅所迷惑,才会行此反常之举,于是找来巫师做法驱邪。
巫师围着皇宫走了一圈,说宫中有不祥之人,前世死得凄惨,今生带着怨气而生,所以才波及到了太子身上。
解决方法就是只有当众放干此人的血,汇聚在太子身上的怨气才会消失!
而此人,正是她萧静好,南齐九公主,过去一直被叫做小九。
宋皇后本来就对她恨之入骨,不可能错过这个绝佳机会,她让人把萧静好绑去祭天台,捆在十几米高的柱子上,任她在太阳底下暴晒,在狂风暴雨里洗刷!
数千人高举旗帜,扬言道:“杀了她,杀了妖女,驱除邪魅,拯救太子!拯救朝臣!拯救苍生!”
说来可笑,她一个只有十岁的人,忽然就成了天下兴亡的罪魁祸首,成了让她皇兄乱杀成瘾的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