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4日26、驻跸湖州天王府同样也成了一片废墟,当初穷尽江南而建造的天王府,现在只剩下了满地瓦砾,虽然大火已经被扑火,可是袅袅的黑烟依然像一根根柱子似的,直达天际。
几名湘勇在御花园东面的山岭上不停地挖着,已经掘出一个深深的大坑来。
傅善祥站在坑边,看着周围的那几张陌生的脸庞。
离着她不远的地方,搭起了一个凉棚,坐在凉棚下的一个清瘦中年人穿着仙鹤补子的官服,头戴三眼花翎,看样子他就是刚刚被人起了「剃头」绰号的曾国藩。
曾国藩这个名字傅善祥经常可以在战报中看到,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人。
挖掘天王陵墓这种大事,他自然要亲自莅临,监督现场。
「挖到了!挖到了!」在底坑的几名湘勇大声地叫喊起来。
在细碎的泥层下,一口巨大的朱木棺椁裸露出来。
「起!」曾国藩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喊一声。
咚!咚!几个铁钩被强行嵌入棺椁之中,在铁钩的末端,连着一条条比拇指还要粗的铁锁。
「一二三,拉!一二三,拉!」围在坑洞周围的湘勇一起呐喊起来,拽着铁链硬生生地将棺椁往上抬。
终于,随着几声刺耳的摩擦音,天王的棺椁被起了出来,放在旁边稀烂的泥地上。
湘勇们把錾子楔入棺椁的缝隙里,用铁锤使劲地打入木器之中。
虽然洪秀全下葬的时候,用的是整个天京城里能够找得出来的最好木料,却依然无法和铁器比及,很快就裂了开来。
椁的下面就是棺,棺也是用上等的金丝楠木制成的,当湘勇们使劲推开棺板的时候,洪秀全的尸身便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天王须发森然,面目栩栩如生,身上仍穿着下葬时换上的龙袍金靴。
「大帅,请看!」几名湘勇将领把曾国藩让到天王的棺椁旁。
虽然是老对手了,可是曾国藩同样没有见过终日把自己深藏在天王府里的洪秀全,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会面,竟是在这种情形下。
曾国藩本以为自己会嗅到一股浓烈的尸臭味,毕竟是在这么炎热的夏天,被抛弃在荒野里的尸体用不了一个晚上,就会开始腐烂发臭。
可没想到,棺椁一起,里头竟透出一阵芳香来。
洪秀全下葬的时候,除了陪葬的金银财宝之外,还在身边堆积了许多防腐用的香料,一来掩盖尸臭,为天王的身后留下最后的体面,二是用来减缓尸身腐化,尽管灵魂已经升天,可当臣子的心思,总是想把这个一手创建天国的领袖肉身多保留几年。
「他就是伪天王洪逆?」曾国藩走到傅善祥身边问道。
「是……」「将他挖出来,置于火堆之上,焚化成灰!」曾国藩又看了一眼洪秀全的尸身,对身边的人道。
天王的尸体被架出了棺椁,就像在乱葬岗上抛尸似的,将他随意地丢在了一个大火堆上,穿在他身上的龙袍和肉身一起,顿时被烧成了灰烬,正如他的小天堂,也在战火中被彻底毁火一般。
天王的尸身足足焚烧了两个时辰,当大火熄火的时候,身体发肤已经完全被烧没,只剩下一段被烤得焦黑的骨架。
湘勇们又拿了锤子,将他的尸骨敲得寸断。
被大火烤过的人骨已经变得又松又脆,一锤子下去,顿时散成了粉末。
傅善祥的眼皮随着一阵阵的敲击声在跳动,她虽然并不爱着天王,可是两人之间,毕竟有过肌肤之亲,现在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尸骨在面前被敲碎,有些不忍。
敲成了粉末的骨灰被装进了一个坛子里,又被送到长江边的炮台上,当成炮子填进大炮之中。
轰!对着江口的大炮一声巨响,火光和着被震碎的骨灰坛,将一阵灰白色的尘埃炸了出来。
江风习习,这阵尘埃很快就被席卷着,飘进了江面上,消失无踪。
灰飞烟火,还是什么能比这更残忍的呢?傅善祥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江边,在她身后的无数太平军,也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哭喊道:「天王……」曾国藩为了威慑发逆残余,故意把天京城里的所有俘虏都押来江边,让他们亲眼看着洪秀全被挫骨扬灰的场面。
太平军们哭成一片,好几个人突然挣脱了湘勇的束缚,跟着一起投了江。
在这种时候,死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啊,可是只有活下去,才是最难的!距离广德只要不到三十里地,可洪宣娇眼前看到的,依然是一片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森林。
「快!快往前走,不要停!」李容发骑在马上,一边挥着手让士兵们从他身边的小道上通过,一边端起枪朝身后的追兵射击。
湖熟一战,不仅列王、章王战死,众幼王也成了俘虏,虽然李容发的人马及时赶到,这才让幼天王脱险,可是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少了,刘连捷等人退后了五六里之地,重新整顿了兵马,很快又杀了上来。
一路上,两军交锋十余次,太平军越打越少,就连李容发的千余精兵,这时也耗得差不多,但是追兵却越来越多,紧随不舍。
丛林间,裹着红头巾的太平圣兵在不要命地往前跑,零零散散,后面的大部追兵却如海浪一样,马蹄踏在山地上,隆隆作响。
「采菱,你去护着幼天王,这里交给我来断后!」洪宣娇大声地喝道。
「西王娘,养王殿下和尊王殿下已经护着幼天王过去了,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采菱说。
「那我们也撤!容发,不要阻击了,快冲出丛林去!」洪宣娇一牵缰绳,对着李容发和他身边的士兵们喊道。
「走!」李容发用双腿夹紧马鞍,不让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一边往前冲,一边用通条拼命地往枪管里填装着火药道。
身后的枪声还是响个不停,呼啸的枪子从耳边掠过,不时有太平军中弹仆倒在地。
这与其说是阻击,倒不如说是落荒而逃,李容发想不明白,他手下的那支精兵能够在江阴华墅全歼洋枪队,可是现在和追兵们打起仗来,却显得如此吃力。
啪!啪啪!太平军和追兵不停地互相射击着,在茂密的枝叶掩盖下,双方都看不清敌人所在的具体位置,只能凭空乱射。
「幼天王在哪里?」李容发飞驰到洪宣娇的身边问。
「我刚才看到陛下已经冲过去了,应该就在前面不远!」采菱说。
「好!」李容发点点头,又大声喊道,「兄弟们,全部向我靠拢,不要走散了,前面马上就道广德县城了!」几十名太平军靠了过来,在胡乱地还击了一阵之后,跟着李容发一起,又掉头没命般地跑了起来。
「追上去!别让幼逆走脱了!」刘连捷似乎也已经意识道,如果太平军一旦进入广德,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就会望尘莫及,所以不停地催促着部下追赶。
轰!刘连捷的话音末落,忽然在山坡上炸开了一颗炮子,白色的硝烟裹着碎泥,被扬得几丈高。
「怎么回事?」武明良喊道。
「不知道!好像是从那边射过来的炮子!」一名裨将指着丛林的尽头说。
洪宣娇和李容发也听到了身后的炮响,不由欣喜地对视一眼。
「西王娘,忠二殿下,你们快看,是首王殿下的旗帜!」采菱坐在马背上,已经看到眼前横生的枝叶越来越稀疏,透过斑驳的林叶,可以看到稍远的炮台上,飘扬着一面杏黄色的大旗,上面绣着「太平天国首王范」几个大字。
「太好了,」李容发说,「首王殿下来接应我们了!」又是接二连三几声炮响,在茂密的丛林里炸开,把几棵大树上的枝叶一下子全都撸了个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洪宣娇和李容发一起策马冲出丛林,看到迎面过来一名大汉,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比李容发大不了太多,却生得皮肤黝黑,面若锅底,杏黄色的风帽上压着一顶银冠,倒也英姿飒爽,气度不凡。
「见过西王娘,忠二殿下!」那大汉见到洪宣娇和李容发,分别向两人拱了拱手。
「首王殿下!」二人也急忙还礼。
范汝增招招手说:「快,随我撤到广德县城里去,本王已经令城外的炮兵开火隔断了追兵的来路,想必一时半会儿,他们必定追不上来!」「陛下何在?」洪宣娇忙问。
「二位请放心,本王已经把陛下迎进了广德,绝不会有半点闪失!」一听这话,两人这才松了口气,跟着首王范汝增一起,从广德北面的安贞门进了县城。
一进县城,李容发紧绷着的经终于松弛下来,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
几天时间内,大小十余次接战,这是他长那么大头一次经历这样的战阵。
看到县城内民居井然,丝毫不受战火影响,让他一下子从尸山血海中又回到了天堂,不免感到浑身疲乏,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上几天几夜。
老将陈承琦道:「忠二殿下,我看你面有倦色,不如你先去休息,清点人马的事就交给我去办成了!」「不,」李容发道,「陈将军,你这几天也是够疲惫的了,还是你去休息,我来清点人马吧!至少,我比你年轻一些!」「哈哈!你小子!」陈承琦拍了拍李容发的肩膀道,「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前几天咱们过高淳的时候,我弄到了一壶酒和几块老豆腐干,我先到帐篷里准备去了,等你忙完了,咱们哥俩得好好喝上一杯才行!他奶奶的,这几天老子风餐露宿,都快变成野人了!」「行!陈将军,你去吧!」李容发送走了陈承琦,带着残余的人马往校场而去。
刚走了几步,李容发看到洪宣娇仍立在安贞门的城楼下,似有不舍地望着城外,身边只有采菱一个人陪着。
李容发招招手,让采菱过来,低声问:「怎么了?」采菱道:「小殿下,西王娘又开始悲伤了……」两个儿子和几个侄子一起被清妖俘虏了,料想也是凶多吉少,但为了大局,洪宣娇又不能去拼命,只得继续护着幼天王朝着广德而来。
一路上,她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可现在安静下来,不免又有些伤感了。
李容发示意采菱到旁边候着,走到洪宣娇身边道:「西王娘,现在幼天王平安了,快到县衙去歇息一阵吧!」洪宣娇转过头,李容发发现她的眼眶一圈有些红肿,但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
她点点头说:「没错……幼天王现在平安了!你不用管我,我想在这里一个人待一会儿,让采菱陪着我就行!」李容发翻身从马上下来,两手同时牵起自己和洪宣娇的战马,调了个头,慢悠悠地往县衙的方向走去。
采菱见了,远远地跟在后面。
李容发道:「西王娘,我知道你为几位小殿下的事正悲伤,可是现在你我都是回天乏术,等到我们护着陛下进入赣省,会了我叔父侍王和康王的人马,北上湖广,再会扶王的人马,到时声势大震,再杀回江南,寻曾剃头报仇!」洪宣娇说着要自己一个人待会,可被李容发不由分说地牵着马往县衙去,心中不免有些恼怒,可是一听他说得婉转动人,怒火竟然怎么也发不出来,只能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呤唎早就说过,李容发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有的磁性,不管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吸引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