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金枝也越来越少了,她忙起来,要上班。
方英经济拮据,她不能在家中做太太,也不好回娘家要钱,还是福六给她介绍了打字员的工,其实也就是在福六手下做事。金枝也安心,本来她就害怕出去工作,但福六总管是认识的人,是好人,那就无妨了。
另一件事,是学校中有一个小女孩忽然不来了。方茴一打听,才知道她为了给哥哥娶亲,被卖到窑子里去了。才十二岁啊。她那亲爹娘倒理所当然:“来年十叁,都该嫁人,哪里小了?”
这天下苦命的女子数不胜数,管不过来,但眼下,她既遇到了,不管不行。她挂了电话给齐郝,齐郝问清了地方,叫福六带她去。
福六来的时候,不知怎么还带了旷工的金枝,阿珍因为亲自辅导那女孩,也对这事上心,于是最后一行四人前去的。
四个人里,除了福六和阿珍,其他人都没去过妓院,心态也大不相同。
金枝大声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奶奶就是名妓出身的,她同我说过,当年她在临江上弹琴,为她放烟火助兴都要上万一次。她现在说不定还在学琴呢,我们去了,正好能将她带回家。”
方茴从不来这样地方的,不懂,下意识地看向福六求证。
福六只说:“不是说头晕?我才带你出来放风。现在这样精,不如回去打字。”金枝赶紧捂住嘴巴。
阿珍缩在后座的角落里,看着那地方越来越近,手心都已汗湿。不是的。这前方四等妓院,没有文人雅客赏琴品茗,只有娶不上媳妇、攒了一点钱来肆虐的男人。
他们果然晚了一步。那女孩已“开苞”了,她被吊在房梁上,打服了,就接客了,那特制的鞭子根本不在身上留下伤痕,不影响生意。她表现得木讷,客人不满意,被“受家法”——即其他妓女来旁观,看她被打、被扎、被抽、被骂贱人。有的感同身受,哭了。她可怜,她们就不可怜?有的为了卖身葬父,有的被姐夫强奸怀了身子、被父亲卖到这里。这里是个四等妓院,女人来红、怀孕、流产期,都没有一天不在接客。
她坐在简陋又俗气的床沿,低着头不肯回去。回去了能怎么样呢?被人指指点点,家中也没有她那一口饭,说不定转头又将她再卖了。而且她已被灌了用虫子熬制的毒汤,说是再也不能生育了。
福六付了赎金,见金枝实在看不得也听不得这些事,带她站到门外守着,方茴和阿珍在屋内劝解。
读什么书呢?那本来也不是她该奢想的事。这里的人说了,再熬上两年,攒够了钱,还完了贷,说不定就能离开。
阿珍想到了自己,气苦地抹眼泪,都说不出话,颠叁倒四地只说:“不是的,妹妹你不能信他们。你还不懂么,进去了,就再难出来了,唯有读书,唯有读书”
那女孩终是被说动了,收拾了衣裳和她们出来。几人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那边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一个大汉把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扔了出来,朝她唾一口:“你以为还有人来赎你?不把胎堕了,你以后就在这里接客!”
春寒料峭,她被剥光了衣服来受冻,几个中年女人跟出来,抬手就给她泼了凉水,还拿幅石板,竟是要压肚子用,人再踩上去跳,生生地堕胎。那少女像最低贱的动物一样跪在地上哭求,哪能看出她同旁边的方茴等人一样,都是女人,都是人。
院中发生着这样的惨事,其他屋里的那些荒淫声却一点没停。
福六蒙上金枝的眼睛,阿珍怕得全身在抖,躲到方茴后面,方茴第一个站出来:”住手!“
她也在抖,她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也许听说过吧,不记得了。她终日活在她的外国书、钢琴曲、下午茶、小情小爱里,哪里见过1920年代中国人最普遍的惨样?
福六说:”太太,要管吗?“
金枝先拍着他的手臂叫起来了:”要管呀,这是人命呀!“
人命?国家都在飘摇,人命值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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攒钱、还贷这样的骗局如今也有,比如裸贷、校园贷、美丽贷,只能我们自己要知道,一定不能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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