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师师注意力从窗外转向了她,莫星予有一瞬间以为她要问她一些问题,但周师师只是压低声音对她说:“庄玉玲想让自己的剧本登上电影院,让大家看到,可是没有制作人愿意投资它。”
艺术从古至今都很容易变成上流社会炫富的工具,莫星予常常怀疑没有真正的艺术,只是很多作品符合了掌握话语权的那部分的审美,于是它就成了艺术。
不幸的是,电影就是一种艺术形式。
她瞬间明白了两人争论的焦点,周师师想要给钱资助庄玉玲实现自己的梦想,但庄玉玲认为自己会将她的钱打水漂,于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周师师。
“我之前已经劝说了她很多遍,在一个人需要钱的时候,她很容易像无头苍蝇一样飞进死胡同里。”
“她是非观这么明确,不会做出一些违法的事情的。”
“有些事情不违法,但是会很危险。”
有人大声地在她们身后打了酒嗝,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
庄玉玲又去而复返,对面是个戴着圆眼镜,留着寸头的矮小男人。
那人头发服帖地靠向一边,不是精心用摩丝护理的成果,而是靠着自身的头油达成这么独树一帜的发型,让莫星予大皱眉头。
这男人的目光像阴沟里的老鼠,黏唧唧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莫星予直觉来者不善,正要上前打断,周师师对她无声摇头,带着她退后到能够听到两人说话,又不会被周围人明白两人意图的位置。
“说是好的作品和银幕是融为一体的,如果李导的银幕是一个马桶的话,那么你的作品就是马桶里的大便。”
莫星予用手挡住自己的脸,防止自己大笑出来,这种阴阳怪气的恭维比直白的挑衅更让人火冒叁丈。
李导用泛着油光的手又抹了抹头发:“谢谢庄姑娘对我的认可。”
他微微摇晃着酒杯里的液体:“俗话说,没有机遇,才华等于狗屎,庄姑娘这么有才华的人,一直没能够出人头地,那么确实比狗屎还狗屎。”
两人针尖对麦芒,暗地里交锋了数回。
周师师叹气:“她怎么敢挑衅李导,就算他抢了合作商的机会,无权无势也只能认栽。”
周师师大概是到现在为止,除了感情上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其他方面都顺顺流流,不会明白就差一步就能够实现梦想,却生生被人扼段的窒息感。
很多事情不是用一句算了就能够释然的,周师师太过于无欲无求了。
莫星予也不想去点破她与庄玉玲闹翻的根本原因,这些只有她一脚踏进深坑里才能够深切体会这种刺骨的痛苦和不甘。
覆盖在另人心动的艺术的表面的,永远还有一层是另人心动的阶级。
莫星予在眼角瞥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时,迅速停止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朝这里走来,他的风衣有里一层绒毛,衬得他的肤色比平时白净。修旻在摆放饮品的桌面前停下,研究那些花花绿绿的饮料,莫星予看出来,他对这些备选项都不怎么满意,最后用高脚杯接了一杯纯净水。
修旻叁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市分局局长,是年少有为的典范。
莫星予之前见过许多位高权重的衣冠禽兽,但眼前这位显然是表里如一的正经——这股喝水都怕被资本主义腐蚀的姿态并不是为了作秀。周围的人不认识这位掌权者,声色犬马的人们只关心浮于表面的名利,没空探究这个面生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然而这种名利场里最不缺的就是能慧眼识人的流莺,一位穿开叉旗袍的女人走过来,手里端了个金灿灿的碟子,里面放了几片柠檬,她自作主张地从他手里顺过杯子,要将柠檬丢进去。
修旻直截了当地将杯子给她,大步朝莫星予所在的方向走来,那女人看了眼周师师,面上浮现出被侮辱的羞恼表情。
美貌确实能为自己兑换到价值,但也要看有没有买家。
周师师似有所感地抬头,正好与修旻漆黑的瞳孔对上,不由得一怔:“有什么事吗?哦,我好像上次在园子里见过你。”
修旻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从他方才的动作可见一斑,莫星予见他过来,以为是有什么秘密要说,准备找个借口离开。
修旻的瞳色极深,看人时又带着上位者的审视情,上回被他严词批评已经过了好些时候,莫星予依然出于女人的第六感畏惧着他。
周师师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她无妨,可以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然而修旻用漆黑的瞳仁盯着周师师的手看时,莫星予还是很没出息地怂了,却又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出来,只好示意周师师自己要多关照庄玉玲一些,继而转身离开。
庄玉玲与油腻男的交锋已经告一段落,她这次捧着一个白瓷杯,小口小口地抿着酒,独自伫立在会厅的角落里。
莫星予怕她过量饮酒,只好在她身边呆着。她凑过去嗅了嗅味道,没闻出来酒的品种,但看她略略发红的面颊,也知是情形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