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九龙峡同风火台山之间辟出来的道路,安国公府的车马歇在了一旁的林子里,陛下的护卫队则沿路停驻,前后皆有布防,绵延上百里,将这条路占的满满当当。
星落此时站着的地方乃是路边的高岗,其下是一片水塘,青团儿生了一半儿的火,拿着根儿烧火棍正仰头看上来。
她挠了挠耳侧鬓边,牵了牵陛下的衣袖,往青团儿那一处指了指。
“……那一片水塘里有小鸭子,我同青团儿正打算生了火烤鸭子吃,要不您去那坐?”她也不等陛下回话,这便牵着陛下的衣袖往下走,“您不该在朝堂上坐着听政么,怎么来了这里?”
皇帝随着她往下走,衣袖那一份轻柔的分量像云,他那颗上下无依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了。
这回想个什么理由呢?皇帝不由自主地回身看了眼身后——阮英跟着他骑马,刚出了房山就给颠吐了,皇帝索性把他撵回了宫,身边随扈的便只是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
星落的背影小心翼翼的,牵着他的那只手纤细绵软,皇帝清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朕的避暑山庄就在左近。你牵朕的时候专心点儿,不要问东问西。”
星落敷衍地应了一声,陛下可真娇贵啊,什么叫牵他的时候专心点儿?遛狗都没这么多要求。
高岗下坡的路全是泥泞,星落走的一腿泥,身后又牵着个身娇肉贵的便宜师尊,实在是累赘,于是走到最低处的时候,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来个平沙落雁屁股着地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自后头拎住了星落的后衣领子,一把就把她提起来了。
星落一颗心飞出去又落回来,长舒了一口气,这会儿被师尊提着脚离了地,星落艰难地把头侧过去,看着陛下说:“师尊好身手,一下子就把徒儿给捉住了”
皇帝瞧着她四六不着调的模样,再看看脚下湿黏的泥,觉得自己还是拎着她下去为好。
这便大步流星地把她拎在了水塘边儿,青团儿脸上又是泥又是灰,看着自家姑娘被陛下提了过来,愕着双眼道:“……陛下好臂力啊,我家姑娘可重可重了呢!”
她喃喃说完,便接收到了自家姑娘警示得信号,这便才想起来眼前人是天子,连忙丢了烧火棍儿,伏地下拜,口称师尊爷爷。
皇帝眉心一跳,这一句师尊爷爷实在刺耳,可惜这小丫鬟跟着她家姑娘叫,也揪不出来毛病。
星落这会儿被放了下来,便引着陛下往水塘那里看过去。
“师尊您瞧,一水塘全是鸭子,您看上哪只了,徒儿给您捉回来烤着吃。”
陛下负着手往水塘里看去,不过三两只绿头鸭罢了,哪有她说的这么多,他兴趣缺缺,摇头说不,“此鸭野生无主,朕不吃。”
星落呀了一声,蹙着眉问他,“那有主的鸭子您也不能吃啊,要花钱买!花钱买您知道吗?”
一提起花钱来,她就激动,皇帝瞥了她一眼,转身回了火堆旁,青团儿还没点着火呢,熏了一脸黑。
皇帝就觉得可乐,微一扬手,便有护卫上前,为青团儿点着了火。
这里地处深山峡谷,纵使山外的天光炎热,可这里的夜晚依旧湿冷,火升起来了,就略略有了些干爽的气息。
星落拿着树杈子往水塘里头赶鸭子,赶了半天没成果,这便回了火堆前,望着黄澄澄的火卖呆。
“……我就想吃烤鸭。”她不知从哪儿摸了一根棍儿,在火堆里扒拉来扒拉去,火星子就乱崩起来,“您可真呀,我往哪儿去都能碰着您,这会儿都快出河北了,还能遇着您来避暑。”
机敏的小姑娘猛一抬眼睫,望着对面儿的陛下狡黠一笑,拿着烧火棍儿就挪到了他的身侧,歪着头问:“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您就同我说实话吧。”
皇帝有一霎的失。
难道被她看出来了?他维持着深稳的面色,心却在腔子里剧烈跳动。
竟是这般明显么?才让她看出了端倪,可她就这么直白地问出了口,难道是在等他的告白?
皇帝内心有些无措,嗯了一声,以不变应万变。
星落没等来陛下的答案,愈发地有些心急起来,“您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皇帝抬起乌浓的眼睫,哦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儿无措,他抬眼望住了这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他有一霎觉得自己快要陷进去了,是快要丢盔弃甲的节奏。
“那香袋……”皇帝的话只说了半句,眼前的小姑娘却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您今日是为青鸾教暴乱一事,才来的——避暑什么的,都不过是幌子罢了。”
她自以为猜对了,有些担心也有些好,“您要同徒儿一道回老君山么?”
皇帝那一句关于香袋的坦白咽进了肚子里,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遗憾。
至于回老君山,他很想同她一道儿回去,可惜却不能成行。
“朕明日还要视朝,不能与你同去。”
星落顿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打一见到陛下她便担心,陛下是要跟着她回栾川,顺势再将世仙她们一网打尽,好在方才得了陛下的准信儿,这便高兴起来了。
“师尊,您的眼睛里有个我呢。”她歪着头在陛下清亮的眼眸里找到一个大头的自己,“您的徒弟可真漂亮啊。”
方才的那一阵儿旖旎过去了,皇帝觉得自家这徒弟没心没肺的,这便猛的一闭眼睛,再度睁开,便移开了视线。
“别看了,朕将你赶出去了。”
星落便问起方才陛下说的话来,“您说那香袋怎么了?”
她在他的身旁声音小小,令皇帝觉得心跳无比的慌,他伸出手,随意道:“朕的手上全是针眼,算是废了。”
星落啊了一声,牵住了陛下的一根手指头,翻了过来,指腹干干净净地,哪里又有针眼的痕迹呢?
她疑惑,“没有呀?您干什么要扎针?”
皇帝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自愈能力,把手掌摊开,十个指腹都看了一遍,果然一颗针眼都没了。
这会儿若没人,皇帝恐怕要捶胸顿足了,他迅疾地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没事了。”他转移话题,开始给自己的小徒弟罗织罪名,“倒是你,不说一声便擅自离了京,你是朕的徒弟、又是朕的国师,到底心里有没有……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他想问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可惜话到唇边便有些情怯,这便生生地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