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千鸟实在是不想上朝。
五更上朝,四更就得起了,梳洗打扮用膳,进宫又得花半个时辰。
她住得离皇宫倒也不算远,京都的重臣、宗室们大抵都住在四桥街首安远桥附近,不像远些的小官还得过四座长桥,才能到宫墙外——住京城边缘的尚书右员外郎上次与她闲话,就说自己叁更不到就得起,坐府上的驴车,晃悠一个半时辰才能到宫门。
国师府倒是有马车,还不止一驾。先皇便曾赏过季千鸟一架玉辂,配以四匹玉白色的良驹,还许了她在宫内驾车的特权,许多宗室都羡慕不已;先皇去后今圣登基,车架旧了,马也老去了,皇帝便又赐了她一架更为华丽的玉辂和新的马,供她进宫乘坐。
燕朝不兴铺张浪费,季千鸟座驾的仪仗甚至不逊于皇室,但从未有人对此产生异议——众人皆知季千鸟乃天运之女,以一人气运换了大燕举国国运,安定天下,是为“国师”。燕朝皇帝是君父,她便是被供着的小祖宗。
帝王赏赐是为了昭显恩宠,千鸟却大为烦恼:明明若是她自己施展道术只需半刻钟不到就能入宫,有了御赐马车,她却只能花上半个时辰慢悠悠地坐车进宫。
“老的焉坏,小的也不安好心……”她顶着惺忪的睡眼,张着手臂让丫鬟帮她更衣,打了个呵欠,嘟囔道,“他们分明都知道车架于我无用……”
帮她更衣的丫鬟漱玉跟了她多年,见怪不怪,一声不吭:国师大人几乎每次上朝前都要迷迷糊糊念叨这么一句。
另一个丫鬟漱雪则熟练地帮她擦脸,安慰道:“有马车也是好事,像大人前日同丞相谈天、一同回府,若是没马车,难道要您扛着丞相飞回来吗?”
千鸟想了想自己把向来风度翩翩的叶丞相扛在肩上的样子,好悬没笑到岔气。
她边笑边揉眼睛,这么一笑倒也清醒了不少:“噗哈、哈哈……不行,修文若是这么被我扛着,定要和我翻脸!”
看她清醒了,漱雪漱玉的动作越发麻利,很快就把她拾掇好了。铜镜中睡眼惺忪的美人睁开一双风流凤眼,束上玉冠,眼波流转间威严又惑人。
她分明生了张极为清冷高华的脸,身上也总穿着规规整整的月白朝服,端着的时候总让人觉着不易接近;她笑起来的时候却不一样,眉眼舒展,玲珑的身段便也一起发颤,带着几分不羁的风流气,不像国师,倒像是潇洒的江湖人士。
笑过了,她便又重新端住了脸,为上朝做准备。在朝堂上她总是那副清冷姿态,才足以威慑百官。
漱雪帮她理好发鬓,便让人传上简单的早膳。
季千鸟修道,可吸纳天地之灵气,用膳也只不过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早膳便上得不多,零星几迭精致糕点,上面缀着粉嫩的桃花瓣。
时值春日,安远桥边桃花开得正好,国师府离桥不远,府中丫鬟便常去折几支花回来,插在皇帝赐的天青瓷瓶里,多的则用来做菜。
今日为了多睡一刻钟,她只能随意吃两块糕点,便匆匆出门,让早已等候着的侍卫驾车去上朝。
国师府的侍卫和丫鬟都不多,她贴身用的侍卫就两个,都是二十七八岁的年龄,也跟了她很长时间。
驾车的凌光看她揣着一块桃花糕匆匆出来,挑眉笑道:“国师大人今日又起迟了?现在出发怕是又要迟到,被罚一月俸银了。”
“就你乌鸦嘴,快点出发准不会迟到。”千鸟扶着在车上候着的凌轩的手臂上车,嫌弃地催促他,“先说好了,我要是被扣了俸银,你这个月银钱也别想要。”
这对兄弟中,凌轩较为内敛,也没忍住,星眸中露出一丝笑意。凌光性子开朗,笑着求了两声饶,便甩开鞭子,驾着马冲了出去。
“平稳点、哎,晃得紧!”
车内千鸟猝不及防之下被晃得东倒西歪,只能紧紧抓着凌轩的手臂,鬓发都乱了些许。
凌轩习以为常地扶住了她的肩,不让她把脑袋磕在窗上。
“赶时间!没办法!”凌光俊美的面孔上带着点揶揄的笑意,“谁让国师大人昨夜和阿轩闹得那么迟,今天还起迟了呢?”
凌轩微微红了耳廓,冷声道:“还在外头,休得胡言!若是被旁人听到,传了国师大人的闲话——”
“安远桥内哪还有旁人,”凌光笑嘻嘻道,“这一块住的都是朝中大臣,有哪个敢说大人半句不是的?”
也就是凌轩脸皮薄了些,大燕风气开放,对男女关系拘束不严,男子纳妾、女子纳君都属风流,许多女富商或是不出嫁的大小姐养了好几个面首,更何况季千鸟这样尊贵的身份了。
江湖传言国师好男色,世人也顶多感慨她风流,不至于口诛笔伐,只觉得理所当然。
“你这不是敢吗?居然编排到我头上了。”千鸟好不容易稳住身体,靠在凌轩肩上,带着点恼意道,“我昨夜分明只是与凌轩手谈了几局,怎的到你口中就变得这么不清不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