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这小子一开始就对他出言不逊,怪不得谢长义敢赶他滚,现在回过细品,不就是在给他挖坑,让他亲口说出断亲么?
亲是他先提出来要断的,他再想复原两家的宗谱,简直比登天还难。
谢长忠潘然醒悟,可惜悔之晚矣。
谢长忠突然意识到没有二房,他家很难筹集够银子,那几个表面风光的亲家,一旦他家遇上困难,个个缩着脑袋装瞎。
不仅谢长忠追悔莫及,刘氏更是难过的痛不欲生。
她千不该万不该当众说穿,原本她在老族长面前哭闹一番,断亲一事尚且还有余地。
可现在呢,全完了,刘氏哭的肠子都青了,举起巴掌,照着自己红肿的脸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顿打。
躲在房里的三个儿媳皆被刘氏的举措吓得不轻,可又碍于平日婆媳间关系冷淡,竟没一个儿媳愿意出来劝慰刘氏。
刘氏心里苦啊,几个亲家对她家的难处不闻不问,当家的和几个儿子挣得银子全让她呼啦填了娘家兄弟的赌坑,如今她哪里拿的出银子去府城赎文哥儿出来。
之前还指望能从二房合计些银子出来使使,现在倒好,都断了亲了,是一点便宜都得不到了。
刘氏奋力的捶打着自己,瘫在地上哭嚎不止,最后还是文哥儿媳妇看不过眼,跑出来将她拉了起来。
祠堂里,谢行俭以为断亲之事解决了,事情也就结束了。
不曾想,光在族谱上记录他考上童生一事,就花了一个多时辰。
谢行俭作为主人翁,需要跟老族长一样,回家沐浴焚香,换了一身得体的新衣服后,才被迎进祠堂内阁。
老族长腿脚不便,来的比谢行俭晚一会,两人整了整衣冠后,谢行俭扶着老族长,两人慢慢走进内阁。
内阁里的明灯蜡烛经年不断,不过由于屋子没有凿窗口,整个环境气氛显得逼仄压抑。
在微弱的烛光帮衬下,谢行俭才看清屋子里的情况,高高的木质梯架上,摆放着的都是谢氏族人的牌位,一顶顶黝黑的牌匾看的谢行俭心口喘不过气来,阴森森的怖人。
老族长习以为常,面色严肃的点着带来的一把香火,香烟缭绕。
谢行俭学着老族长的姿势,双手捧着香苗,对着上头的祖宗牌位磕头。
老族长要将谢氏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一一告知祖宗,谢行俭心领会的趴跪在老族长后方,阴暗宁静的祠堂内阁里,徒留老族长低沉沙哑的嗓音在上方徘徊。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族长才跟祖宗交代清楚事宜,谢行俭抵着脑袋趴在地上险些睡过去。
正当他心恍惚时,老族长突然喊他。
“小宝,你上前来。”
谢行俭依言起身,久跪导致小腿肌被压的酸胀,他小心翼翼的支起腿,待腿上发麻的感觉散去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老族长跟前。
“你考上童生的事,我已经跟老祖宗以及你爷奶交代过了,听你爹说你入了县学?”
谢行俭点头,“入了已有些时日了。”
老族长欣慰一笑,“好样的,咱们谢氏虽不是名门望族,但底下有你这样的娃儿,谢氏必当繁盛长久。”
谢行俭被夸的脸红,老族长及时告诫道,“切莫妄自尊大,踏踏实实的读书才有出路,你大伯,唉,现如今你也只能喊他叔了,你叔就是考上秀才后,没了定性,当年他意义风发,整个谢氏谁不为他喝彩啊。”
“只不过,他考上了就得意忘形的不得了,以为成了秀才就顶了天了,将读书人的韧性抛之脑后,殊不知这外头比他聪明,比他努力的人多的是,你瞧瞧他现在,整就一个愚笨呆瓜之人,哪里还留有秀才公的足智多谋。”
谢行俭深知读书人要秉节持重,谦虚卑恭,老族长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他记在心里,同时也受益无穷。
教育完谢行俭,老族长长叹一口气。
谢长义有些不解,关心的问道,“族长爷爷可是累着了,要不要小宝扶您休息会?”
老族长闭了闭混浊的眼睛,摆摆手拒绝,“我虽是一把老骨头了,但在祖宗面前,我哪怕过百的岁数,都不能称老。”
谢行俭理解老人家虔诚的心态,便不再强求,只是扶着老族长的手,多添了一份劲。
“你爹断亲一事,其实老头子我啊,在你爷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
谢行俭闻言意外的看向老族长。
“你爷一碗水端不平,久而久之,长忠受你爷影响,兄弟间亲疏不分,全都是你爷那老憨货造的孽,依长忠小时候的脾性,怎么可能长歪?”
谢行俭对比不做评价,诚然他爷有错,但终归谢长忠骨子里高傲,从头到尾都看不起填房出生的他爹,这是事实,毋庸置疑。
老族长说了一堆帮谢长忠一家洗白的话,无非是想保全谢氏一族的脸面。
谢长忠再怎么不是,好歹是林水村谢氏一族唯一的秀才老爷,不能将人逼的太紧,否则吃亏的是他家。
谢行俭心中自有一杆秤,他自然懂得权衡轻重。
“族长爷爷,您的话我懂,我家去后也会转告我爹,想必我爹知道该怎么做。”谢行俭笑着道。
老族长紧紧握着谢行俭的手,枯朽的双眼中盈满泪水,“委屈你家了,罢了罢了,你先回去吧,长忠那边我等会也去敲打敲打。”
说完后,老族长跪倒,闭目吟诵起经文。
谢行俭微笑的告退,出了祠堂内阁,他不放心留老族长一人在里面,便叫来老族长的儿子,有人在门口看着,总归不会出事。
回家的路上,他的心情跌宕起伏。
原指望断了亲,他家与谢长忠家就此义绝,可惜,谢长忠家有秀才顶头,没了兄弟情分的牵绊,谢长忠想整他家,还真的防不胜防。
唯一的出路,就是他尽快考上秀才。
已过了傍晚,远处透蓝的天空被火球似的太阳拉出一道道璀璨红晕的晚霞云,显得格外刺眼,平日里的白云好似都被熔化掉了,被毒辣辣的太阳钳制而变了模样。
谢行俭抬手将其放在额前,微眯着眼眺望着远方。
晚霞余光浓烈,映在他脸庞上的光线闪闪烁烁。
天色渐渐暗下去,谢行俭不由加快脚步往家赶。
到了家门口,屋里传来他爹逗弄两个小侄子的欢声笑语,谢行俭推门的手一滞,脚步微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