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中,六旬老叟岣嵝着背,正如青果所说那般,与他机灵的小孙子忙着煮乳糖圆子呢,见她进来了,一老一少受宠若惊,忙不迭给她搬了椅子,问她有什么吩咐,还要给她盛碗圆子吃。
言清漓没坐也没吃。
“店家,昨日我要的东西可买到了?”
老叟尚未来得及开口,他那小孙子就嗓音洪亮的喊了声“我去拿!”,随后一溜烟儿的跑了,片刻后又颠颠的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个铜盆,盆里装了几摞黄纸,他眼巴巴的望着言清漓道:“姐姐,大雪封山实在出不去,这些原是要留着烧给我爹娘的,你看可以吗?”
祭祀只表心意,纸张好赖这节骨眼也没法挑,有便不错了。
言清漓冲那半大小子笑了笑,接过铜盆道了声“多谢”,将几块碎银放在了他手掌心里。
店家老伯一看这么多银子忙说用不了,几个铜板足够,那小孙子虽看到银子时眼前一亮,但听爷爷都这么说了,便艰难的跟着点了点头。
言清漓将这祖孙二人逗趣儿的情收进眼底,浅笑道:“收着吧,我那丫鬟方才吵着饿了,还请稍后送两碗乳糖圆子去我房里。”顿了顿,她又斟酌道:“再给她做两个小菜吧。”
如此,这爷孙二人才欢欢喜喜将那银子收了,还感恩戴德了一翻。
出了客栈,刀一样的冷风立刻打在脸上,言清漓拢紧了披风兜帽,眯着眼四处看了看,找到了那恨不得对她,对她的银子掏心掏肺的店家小孙子所说的缓坡,吃力的顶着风走去了坡背面。
楚家犯的是“滔天大罪”,她连灵位都不能光明正大的立,只能遮遮掩掩的寻了个不起眼的庙里供着,那一座孤零零的牌位,便是她对家人的全部情感寄托,东躲西藏,见不得光。
今日正逢楚家忌日,可她这个做女儿的却连侍奉在牌位前都不能,想到父亲于宫中身首异处,尸首说不定被一张草席卷着扔去了乱葬岗,而母亲与楚家那么多人被焚于火海,挫骨扬灰,她的家人,死后亡魂连个归宿的坟塚都没有。
无边委屈与恨意在肺腑里疯狂发散,最后都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一张张黄纸被点燃,一滴滴晶莹剔透的珠子无声往下掉,言清漓看着那模糊的、跳跃着的火苗,仿佛看到了七岁时,她因顽劣毁了父亲精心养护的药株,被父亲责骂哭了,母亲心疼她,反将父亲斥责了一通,转过头又温柔的用帕子给她擦眼泪,惹得父亲最后只能无奈的一甩手,骂她两句“皮猴儿”的事。
从那时起,她便知道父亲有个惧内的毛病,于是她便长了心眼儿,之后再犯了错误时,就事先用辣椒汁给自己熏出眼泪,巴巴的跑去母亲面前先装装可怜,母亲明明闻出了辣椒汁的气味,知道她耍小伎俩诓骗她,却仍是柔声哄慰着她:“清儿不哭,有娘在,娘在呢,爹爹不敢罚你。”
原来,她这撒痴耍娇、熊心豹胆的性子都是娘亲给纵出来的。
她忍不住轻声道:“娘,清儿这次没骗您了,您能不能再为清儿擦擦眼泪?”
黄纸一张张于铜盆中化为灰烬,滚烫的热泪被风干在脸上,冰冷刺骨。
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言清漓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间,低低的呜咽起来:“都是女儿不孝……都是女儿不孝……清儿犯了错,是清儿连累了你们,清儿不会放过那些凶手的!清儿一定要为你们报仇!”
身后忽然传来轻微声响,是靴子踏在残雪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