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郎君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不可小瞧旁人。”
贡院旁有一楼,名为状元楼。一来是因为此楼里的确是出过几位状元,墨宝都还挂在楼内的大厅里;二来也是对远来此的学子的美好祝愿,再加上离得贡院近,广受学子的喜爱。平日里若是有三五成群的读书人想要互相讨教学问,便会相约来此。
今日乃是放榜之日,状元楼内自是人声鼎沸,宋晏储居于二楼雅间,留听着下方学子的话语,倒也颇觉有趣。
太子回京之初,像是这种文人齐聚的地方大多是在批判太子行事狠辣,残害忠良,孟大儒死得冤;可这一个月里的流血事件接连不停地发生后,这些学子也极为知情识趣地转了口径,开始盛赞太子的先见之明。直到赵妃有孕的消息传出来后,再加上皇帝那莫名的态度,整个京城再也无人敢直言谈论太子,顶多也就是对皇帝歌功颂德,拍尽马屁。
“所以你瞧,文人的嘴,就没一句是可信的。”
宋晏储坐在临窗之处,旁边往下还能看到一楼的场景,是再优越无比位置。
萧淮坐在她面前,陈玉见着了嘴皮子不由微微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出声。
罢了,殿下都没说什么,他就不讨嫌了。
萧淮看着下面学子在高谈阔论,还以为在发表什么真知灼见,凝一听,却是忍不住嗤笑一声:“不过空谈罢了,没点有用的东西。”
宋晏储心里也有些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一群京城都没出过的学子,又怎么会知道边关是什么样子、民情是什么样子?不过是在纸上谈兵,还能指望他们说出什么为官多年的老臣都说不出的东西不成?
堂倌将招牌菜都上了一遍,宋晏储夹起筷子尝了两口,不是过于油腻、就是有些荤腥,最后满大桌子的菜,能入口的也不过就那么两道。
萧淮瞧她没动两下筷子,不由皱了皱眉:“不吃了?”
宋晏储没在意:“腻得慌。”
萧淮目光落到她那白皙精致的脸,虽是如莹白美玉般剔透晶莹,却还没他巴掌大。唇色寡淡,腰也是细得不成样子。整个人瘦弱无比,哪有男子的气概?
他看了眼桌上的膳食,扫了一眼,卖相的确精致,但同宫里御厨做的还是没法比。他想了想,起身出门,同堂倌交代了几句,这才转身回了雅间。
宋晏储瞥他:“做什么了?”他方才声音不大不小,但外间有学子吵闹,也没太听清。
萧淮重新抄起筷子:“等会。”
宋晏储扬扬眉,不一会,雅间门被敲响,紧接着一个堂倌就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是一碗白粥,简简单单,什么东西都没加。他把白粥放到宋晏储面前,点头哈腰:
“贵人慢用,贵人慢用。”
宋晏储看了眼面前寡淡的白粥,又觑了眼吃的正香的萧淮:“你替孤叫的?”
萧淮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为免你再觉得没什么味道,特意让人放了些盐。”
陈玉在宋晏储身后站着,表情一言难尽。
只放了些盐……
他们殿下何时用过这么粗糙的吃食?
面前那碗说是白粥就是白粥,不像御膳房的厨子们总爱在里面加些什么山珍海味,美名其曰滋补养身,实则只会让人毫无胃口。
宋晏储是真的食欲不振,可她看着对面大快朵颐、吃得无比认真的萧淮,又看了看面前的白粥,似乎隐隐能闻到属于白粥本身的香气扑面而来,没有过分油腻荤腥,却也不是那种没有丝毫味道的清淡。
萧淮抬眸看了她一眼,催促道:“吃啊。”
御膳房变着花样做得粥再多不过,可许是萧淮的吃相太过惹人心动,宋晏储抿了抿唇,拿起条匙尝了一口,属于白粥原本的味道瞬间在唇齿间萦绕,没有太多的花里胡哨,只是最简单的咸味,却让人意料之外的不抗拒。
“瞧,这不是吃下去了。”萧淮洋洋得意,宋晏储抬眼觑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一份白粥而已,要说多美味倒也不至于,只是面前的人吃得太过美味,才让她有了点食欲。
虽说仍是没用多少,但好歹是小半碗粥下了肚,陈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转而又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萧淮,心中微微动了动。
直到萧淮放下筷子,宋晏储才将碗放下,拿过陈玉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
茶楼外面人来人往,车马不通,时而能听见小贩的叫卖声。众人的目光要么在大街上,要么在一楼的学子身上。萧淮目光一顿,直直地落在宋晏储的手上。
他忽然想起了太子刚回京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情景。只不过他们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萧淮先是被宋晏储那一声干脆利落的“赐死”吸引了兴致,后来又对那被风掀起的马车内露出的一只手念念不忘。
萧淮至今还记着那手漂亮极了,从指尖到手腕没有丝毫瑕疵,便是最上等的美玉也不及她半分。
萧淮当时就想怎么会有人的手能那么好看?那时的他怎么也没想到,有照一日,他会跟有着这么一双手的人一起,坐在二楼用膳。
萧淮的目光太过放肆灼热,宋晏储皱了皱眉:“你在看什么?”
萧淮素来不知道不好意思该怎么写,他咧了咧嘴:“在看殿下的手。”
宋晏储下意识垂眸,就听萧淮道:“已是深秋,殿下手可冷?臣为殿下暖暖可好?”
刚用过一碗热乎的粥,宋晏储就算再体寒,也不是冰做的。她懒得搭理萧淮的胡言乱语,目光移到外面街道上。
此时还未放榜,但学子们却早早就挤在贡院门外,周围道路水泄不通,纵是官兵把他们挥斥,可不过一会又挤上来一批人。
近来在宫中无事,宋晏储出宫一来散散心,二来也是想顺道看看这一届乡试的魁首会被哪位夺了去。她正要从下方移开视线,就见一辆马车自不远处慢慢驶来,被迫停在这拥挤的街道上。
宋晏储多看了那马车两眼,总觉得这种风格好像有些熟悉。
马车里的人也为时不时停下的举动颇感无奈,他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的紧张无比的学子,低声叹了一口气,刚想让车夫把马车停在在一个角落里、他们也等等看桂榜张出,却在目光无意间扫过状元楼时,怔愣片刻。
楼上楼下二人目光相对,眸光都不由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