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朝歌不耐:“可以可以!快放本宫下来!”
越朝歌终于踩上了地面,走到临床的矮桌旁,褪了鞋袜,跪坐下来。
窗下是万丈悬崖,从这里望出去,稀疏有几片白云飘荡,星子点点,像是伸手就可以够到。
越萧在她对面落座,动手煮茶。
明明是寻常的动作,他做起来却颇为赏心悦目。
越朝歌敛下眉眼,忽然想起即将要说的事情,原本嬉戏打闹的气氛荒凉得一干二净,心里沉了又沉。
有一瞬间,她又有了退却的念头。可有些事情于她于越萧来说,憋在心里生根发芽,最后不能成为乘凉大树,恐怕要逆向生长,把两个人拖入无尽深渊。
越萧在等她说话,面无表情,眉眼间是熟悉的淡静和冷沉。
越朝歌盯着小炉里被秋风曳动的炭火,尝试着开口:“你,忘记了很多事?”
越萧冲洗茶盏的动作行云流水,风雅天成。他跪坐得笔直,是自小刻在骨子里的修养所致。
“可能是。”他道,“我不确定。”
他这样平静,好像这件事于两个人并非什么大事。
越朝歌发沉的心脏略微减负,轻缓了许多。
“我们小时候见过面,你不记得了。”
越萧在她面前摆上干净的茶盏,道:“能猜到。”
他抬起眼,眸子清澈澄亮,纯粹得没有任何杂质,他说:“对不起。”
越朝歌心头一窒。
好像自从认识以来,越萧就一直在说对不起。
她摇摇头,眺望远处灯火滚沸的香山州,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也许该说对不起的是本宫,但本宫不会道歉。”
她絮絮说起从前,略去她乍然失落父母疼宠,略去她看着守护她的人一个个倒下,略去她一个人孤立无援无所适从,只道:“永元九年,你父亲率兵攻破长安,扎营千里。本宫连夜奔袭,进了越军地界,献玺前夕,遇上了你。”
“大抵是看本宫可怜,你与本宫分析利弊,让本宫延后献玺,拿着玉玺与你父亲交换条件,要他们修筑拓碑修陵,广告天下,以保本宫日后无虞。本宫听了你的话,趁护送本宫的大将军下葬之机,掩藏了玉玺。后来工事修毕……”
她停顿了一下。
越萧提起茶壶,在她面前的茶盏里添了茶水。
越朝歌手端起茶盏,用手握着,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后来工事修毕,你与越蒙送我上山取玺,遭遇伏击,随行越军全军覆没,越蒙大哥护送我们退入山洞。山洞里有一只棕熊,越蒙杀了熊,也受了重伤。大雪封山,援军进不来,没有食物,你发了高热,越蒙大哥出去找吃的,没有回来,回不来。”
越萧给自己添茶的手猛然一颤,滚烫的茶水洒溢出些许。他若无其事地把茶壶放回火炉上。
越朝歌看着遗落在桌上的那摊水渍,握紧了茶盏,指节泛白。
“然后,越蒿来了。他说越蒙死了,要我跟他走。我跟他走了,把你留在山洞里,你要修的那块血玉,就是我丢在山洞门口的东西。”
话音落下,恢复满室静谧。
秋风呼啸,拍打着白皙的脸颊。
茶香漫溢了一室,炉上的茶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氤氲了越萧俊美的脸。
他不动声色。
越朝歌的心往下沉了又沉。
半晌,越萧冷沉的声音传入耳里,带着些许紧绷的嗜血意味。越朝歌听见他说:“放手。”
越朝歌心尖应声战栗,下意识把杯盏握得更紧。抬起眼眸,她强作镇定。秋风恰巧吹散了茶壶上的热雾,越萧的情一清二楚。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淬满了寒冰,眸光冷沉得像是千年沃雪,正看向她用力的指尖。
“放手。”
他又说了一遍。
似乎意识到这么说没用,他探过手来,抽走了越朝歌手里滚烫的杯盏,把她尖润的指尖轻轻拨进手心里包住:“不疼吗?”
越朝歌愣了一下,而后感觉到手上传来的细密的疼痛——
方才握盏握得太紧,以至于指尖被透过杯盏的热意灼伤。
越萧的手很凉很凉,和秋风一个温度。
他裹着她的手,给烫得血脉跳腾的指尖传递着丝丝慰藉。
越朝歌很怕疼。
可能是烫得太疼了,眼底不期然涌出泪水,她仰起头看向树纹纵横的屋顶,努力想把眼泪忍回去。
越萧松开她的手,淡淡又无奈地道:“在我面前哭,是要被我欺负的。”
他站起身,开门让侍女准备烫伤膏,返回身取了山泉水和巾帕,单手端着木盆回到矮桌旁。
越朝歌的眼泪忽然止不住了。
她直起身来,猛然抱住眼前高大俊美的男人,窝在他安全平敞的肩窝里,哭得很大声很大声。
越萧摸摸她的头,像吓唬小孩一样,“哭成这样,我会忍不住欺负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