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伤者话里话外的意思,君莫问搭在他脉上的手指一紧,等伤者吃痛转而看向他,忍不住问:“公子的意思是说,我们都会死?”
“只要我死了,你们就不用死了,”伤者撑着青夔强站起来,衣袍被鲜血浸透得更加殷红,却还朝君莫问露出一丝宽慰地笑,“不要担心。”
不要担心?他死了,他们就不用死了,所以不要担心?他会去死,换他们不死,所以不要担心?这叫什幺话?君莫问只觉得心剧颤,五味杂陈。一时怔忪,他握着伤者的手终于被温柔而坚持地拂开,落在地上,手指屈伸了一下,到底没有再去阻拦。
青夔双目猩红,他生而凶相,令人望而生畏,待听到他声音哽咽,才知道不是发怒,而是悲伤:“公子,文士早跟你说过,此时并不是翻案最好的时机。”
“此事根本没有最好的时机,文士知道,我也知道。案子我执意要翻,若是功败垂成,不过是时不予我,命不予我,天不予崔氏,”伤者摇头轻叹,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备车,送我去淮安府。”
青夔本还要再劝,对上伤者的目光,终是红着眼眶垂头:“是,公子。”
君莫问猛然抬头。翻案?崔氏?零星的字眼让君莫问哆嗦起来,但他知道这不是怕,胸膛里有火,烧得浑身火热。他们在说什幺?是不是他想的那样?是不是他以为的那样?是?不是?
“慢着!”君莫问叫住被手下扶着要走的伤者,“我可以救你。”
伤者脚步一顿,却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摇头:“不必了。”
君莫问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伤者面前拦住他:“公子脉息绵长,必然武学造诣颇高,否则这样重的伤,寻常人早就腐毒攻心,伤重不治。公子有内息护住心脉,才会失血也不昏厥,才能熬过除腐缝创。三日,只要三日,公子运功护住心脉,我就可以施针让公子活动自如。”
听见君莫问诊出自己武功高深,伤者一怔,但还是摇头拒绝:“大夫医术精妙,但是现在不用了。”
君莫问见他丝毫不动容,情急之下咬牙:“两日,只要两日,我便可令公子行动如常。之后我送公子入山,山中有出城的隙径,不走城门也可以悄然离城。”
闻言,青夔也忍不住挡在路前阻了伤者一阻:“公子。”
被君莫问和青夔一左一右挡住,伤者不得不驻步:“即便真如大夫所说,大夫救我,我行动如常,悄然逃去。但我若走了,城中当真染了疠疫,府衙要焚城抑疫,谁又去救这一城的百姓?”
“我,我是大夫,若生疠疫,我自然可以救他们,”君莫问面上忽明忽暗,犹豫再三,终于开口,“只要公子应我一问,城中疠疫,我定然尽力而为。”
伤者终于有一丝被说服的松动:“你问。”
问什幺?问要为之翻案的崔氏可是他心中所想的崔氏?问为什幺翻案?问拿什幺翻案?问让崔氏一族沉冤昭雪有几分成算?太多的念头闪过脑海,君莫问只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公子可是皇嗣?”
伤者定定地看着君莫问,不答反问:“这就是你为什幺帮我?”
君莫问看着眼前的伤者,皇子之尊,他没有否认,他默认了。君莫问也不否认,只答:“殿下血统贵重,自出生多有人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能给殿下雪中送炭的机会,我好不容易碰上了,自然不肯错过。”
伤者面上温润褪去,眼中平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看一个心思叵测的投机分子,几近冷酷的审时度势:“你要什幺?”
“高官厚禄,富贵荣华。若这件事成了,殿下定然不会吝啬这些外物,我有的时间跟殿下慢慢说。”
伤者定定地看着君莫问,似乎想从他的色中看出他的真实想法。但见医者衣袍上沾染的血污已褪作黑褐色,越发显得衣着寒酸狼狈,偏偏嘴角带笑,白皙的面孔清俊文雅,言及黄白之物,言及富贵利益,也是一副坦然的样子:“你叫什幺名字?”
问他的名字,君莫问便知道伤者应了。
——行云流水一孤僧,契阔死生君莫问。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此后若有人问你名字,你当如何回答?
衣着寒酸的医者拱手俯身:“君莫问。”
与此同时,两匹快马奔驰到淮安县外。看着紧闭的城门,一名骑者上前叫门。
城墙上将士探头,面色也很是难看:“城中疠疫,下令封城,治愈之前,不得出入。”
闻言,叫门的骑者转看向另一名骑者:“公子?”
被看的骑者戴着半面,闻言半面下薄唇微微一抿,调转马头:“喝!”
两名骑者绝尘而去,很快就奔驰得看不见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