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伤痕累累的迁徙的鸟。
向晚的照片被他剪下来,揣在了一个小小的铁盒子里,好像两个人就能从此相依为命,仓惶地逃离这个负荷劳累的家。
离得远远的,断得干干净净的,找个地方让他静悄悄地藏起来,不被这个世界知晓。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在窘迫又悲伤的人生里多呼吸两口新鲜的氧气,能多撑住那么一会儿。
棉城是陆向阳的壳。他如愿以偿地躲在壳里,躲在一家不起眼的转角小店里。
棉城的风很安静。
那扇玻璃门陆向阳擦了整整一下午,粘着的胶面痕迹艰涩无比,怎么蹭都是雾蒙蒙的一片,像极了他的过往,浑浑噩噩的挥之不去。
陆向阳抓住抹布恶狠狠地蹭,蹭得那片玻璃都隐隐发烫。屋子里的空调还没有添上雪种,吹出来的风不温不凉,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塑料味道。
但陆向阳闻不到,鼻子酸得眼睛阵阵发涨,有什么按捺不住了要从身体里喷薄而出,视线一点一点地模糊不清。
他终于慢慢放下手来,胳膊那股酸痛绞着他的肌肉跳动着,叫嚣着他的无能为力。
陆向阳挨着门,慢慢地坐倒在一片混乱里。
像是一个停止在时间的尽头,走到世界的末路,迷失了方向的小孩子。
有光就好了。
他的世界一片灰暗。
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束明亮,让他能追随着前进,带他找到那个继续生活下去的出口。
“快递哎——向日葵点心工作室!陆向阳!”门口忽然就有人喊他名字,声音洪亮地传来,震得知了的叫声都停了,“大件货哎,签收下啊!”
什么玩意儿,大件货。
陆向阳被这个煞笔快递成功逗笑了,他噗嗤一声,赶紧站起来擦了擦脸。他把口罩揪得老高,吸了吸鼻子打开了门。
顺哥抬着他的烤炉,站在他的门口大大咧咧笑起来:“小老板好啊。”
阳光和热浪冲进了他的店里,斜斜落下的光像整齐的瓷砖一样,一格一格地铺在满屋凌乱之上。
“你好。”
陆向阳让开身,让顺哥把箱子搬进来。顺哥看了看他拿着的抹布,又看了看门,对着他摇摇头。
“胶印不能这么干蹭,多费劲。”顺哥摸了摸裤兜,掏出一小瓶风油精来,“给,敷上。等会儿一擦就干净了。”
陆向阳接了过来,他用力捏了捏手心:“谢谢。”
“嗨,这有什么。”顺哥朝他摆摆手,“叫我阿顺就好,我们呀,高温作业,怕中暑。站点一人发一瓶,你随便用,我又涂不完。”
隔壁花店的老板娘也过来张望。她挪了几盆观赏植物,放到了陆向阳的店门口。
看着是个大美人,搬起东西来毫不马虎。陆向阳在心里掂了掂那几盘土培植物,土的重量加上陶瓷花盆确实不会轻到哪去。
“我叫顾云青,肯定比你大,喊青姐就行。”老板娘靠在门口看他拆新烤炉,笑得率真又坦然,“这么巧,以后就是邻居啦,听说你会做点心?”
通电的烤箱在这时候“滴——”地一声亮了起来,崭新的漆面和光亮的炉门,炉腔的灯有种治愈的暖黄色,照得人心里暖烘烘的。
他的世界仿佛又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光。
“你们好。”陆向阳强压着眼底泛起的泪水,朝他们露出来一个久违的微笑,“我叫陆向阳,以后请多多关照。”
时间一晃就过了两年。
这个烤炉每每亮起又熄灭,周而复始。从里面不知涌出了多少无数日夜的迷人香气,也不知承载了多少日子里的欢声笑语和赞美惊叹。陆向阳眼见送进去的雪白或淡黄的生胚在里面一点一点地缓慢鼓起,蓬松地绽放,他们变得生机勃勃,变得金黄诱人,变得芳香四溢,连带着心里也就跟着柔软几分。
青青每次来他店里,都要去拍了拍这个功高苦劳的烤箱:“这可是最佳老员工啊!”
如果姐姐知道了,她也会开心的吧。
香气留在岁月里,温柔刻在骨子里。
只不过现在他店里的订单越来越多,除了容量导致的效率供应问题,烤箱的温控也不如之前准确了。好在陆向阳身手老练,全靠自己精湛的经验在把控温度和出品成色。
说到底,他舍不得换走。这个烤炉一直留到了周奚走进店里的那一刻,留到了今天。
陆向阳边捏着手上的月饼胚子,边朝周奚看过去。
那个男人专注端正地坐在桌子前,手上正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笔记本的键盘。
他的手很好看,笔直修长,像山间的凉竹。
这两天有了周奚的帮忙,月饼订单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款式和价位都已经确定了,霍小花同学在小黑板上用超大号的字写着“广式月饼x300!!!”。
写出了大富大贵的既视感。
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作台上烤好的月饼散着清甜不腻的香味,他在赶制着下一批进炉的胚子,周奚就坐在不远处,核对各种采购数量清单。
霍小花人不在,她跑去了隔壁花店边聊天边叠月饼礼盒的包装,时不时能听见她和青青两个人扯得响亮的笑声,女生之间的话题好像永远聊不完。
日子好像越来越热闹,他好像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正午的阳光倾泻下来,洒进了店里的小窗台。
陆向阳眨了眨眼,手上揪剂子的速度缓和下来。他望着周奚身上披着安静温润的光,忽然忍不住喊了一声:“周奚!”
尾音是压不住的快活。
周奚在那片温婉秋阳里抬起头来看他,眼镜下的目光清澈纯净,带着波澜不惊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