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声嘟囔了一句,小跑几步并肩走在人身侧。双手插在外套兜里垂头看着脚下,时不时踢开几颗石子,余光瞥了眼人手里的课本撇撇嘴收回视线,一路上踢踢踏踏走路没个正行,似乎是在刻意且无声的告诉身边那人自己内心的诸多不满。
因着自己的沉默平常十几分钟就能走完的路好像走了一个小时,漫长尴尬且无趣。抬手捶了捶后脖颈不知第几次抬头终于看到了小区的大门。扭头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人扯扯嘴角,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凑近了抬手拍拍人肩膀。
“迟早有一天你得信我说的话。到了,你先回去吧。”
不理那人气急败坏的叫喊,再手将被拂开的前一刻抽离,目视前方,将视线压缩在远处极小的一处树干上,思绪有意识的放空。耳边传来树干被踢的声音,任歌隐约叹口气,停下脚步去看那人,直到那人有几分烦躁的跟上来,再次迈开步子向前走。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还发脾气?”
然而半响没有回声,算是明白这是真的生气了,介于内心压抑的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烦躁,没有再次主动去缓和气氛,罕见的名为尴尬的气息在周遭升腾。
视线到达之处,夕阳将近消失殆尽,渐变的蓝紫粉将天空渲染出如画的风景,街道尽头浓缩成黑色的一点,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然而一切不过是表象,待人到达那处便会发现远方不过只能在远方观望。
一旁的人不时抬头观望,想来是等烦,不过眼下到了小区门口,肩头被拍了一下,传来如释重负又笃定的声音。
“好,等到有一天,你证明给我看就好了。”
目视那人走进小区,再次叹口气。将书本再次换到另一只手,放空思绪。
转身未置一词晃晃悠悠逛回家,压开一条门缝看了看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推开门刚要迈步进入猝不及防被迎面而来的厚重字典狠狠砸到鼻梁上。面颊酸疼鼻腔涨热,抬手摸了摸鼻子确认没有出血,抬头瞥了眼气急败坏的父亲嗤笑一声,充耳不闻句句指责和谩骂,漠然转身回房大力摔上屋门。
骆毅随手拿了本书翻看却始终上不了心,越看越烦躁腾的站起身一脚踹上书桌,找不到泄愤的方法烦躁的直抓头发。不经意回头看向玻璃上的倒影不禁又想起罗兰说的话,叹口气瘫倒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发呆。
伸手摸索着从床头拿过镜子照了照犹豫半晌似是下定了决心,屈指弹了弹镜面“罗兰,我决定了,我要和你互换。”
结束混乱如常的一天回到家,对瘫在沙发上烂醉如泥的那个名为父亲的人连一个眼都欠奉,径自回到自己房间。罗兰放下书包坐在书桌前,一时因无所事事有些恍惚。强迫自己翻开书,视线扫过衣柜边的立式穿衣镜——被镜外之人得知自己存在后就准备了这面镜子,得益于荤素不忌的阅读习惯,在无人问津的旧书店淘到的半本日记上竟看到前人进入镜外世界的记载,不免跃跃欲试,小心谋划。
随声音传来,平滑镜面如水滴入湖般自中心向外泛起一圈圈波纹,待镜外之人面容浮现后又重新归于平静。闻声有瞬间的愣,下一刻倏地站起,不顾因动作太大带翻在地的椅子,直直走向镜前,脸上终于显出符合年龄的生动表情,语带惊喜。
“决定了吗?好,我也很想去你的世界看看,那就试试好了。”
闭上眼回忆日记中看到的内容,强自压抑心中激动语速却不自觉加快,睁开眼目光灼灼看向人。
“面镜而立掌心相贴,还需要彼此心意相通。看起来并不难,不过你可能需要一块更大的镜子。”
转头望向窗外,入夜时分亮起的盏盏灯火并未让自己觉得温暖或留恋,谨慎走过去拉上窗帘,在人寻找合适镜子的时间内已平静下来,略带憧憬重回镜前,抬手贴上镜面。
“我们开始吧。”
黄昏微妙的暗紫色渐渐从天际漫来,流入西天辉煌的落霞中,耳机内熟悉的音符缓慢流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仿佛世间独一人却因此感到心安。
临近出租屋时脚步一停,想着那人平常总爱打游戏,还曾向自己抱怨过眼睛酸疼,即便并不顺路依旧绕去药店买了瓶眼药水,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中,一边庆幸里头宽松不至于将东西压坏。
钥匙圈上的钥匙寥寥无几,有些甚至布上了斑驳锈迹,熟练地挑出唯一看起来比较常用的那把插进锁孔中侧肘扭动。
冲床上那人扬唇笑了笑,将眼药水抛进柔软床铺中。
“这是给你的,抱歉,回来晚了,都是因为我自己报告的问题。”
秦钰尧看见桌上饭菜心中似有暖流经过,庆幸着这种性格的自己居然不是孤身一人。
“不……不嫌弃,那我先拿去热一下,作业的事情我们可以晚些一起解决。”
骆毅得到人肯定的回答蓦地犹豫起来,镜中人的笑脸似乎比平时更加真实,两相对比这样的笑容竟是不曾见过的。犹疑不定的看着镜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然而这怀疑却又无迹可寻,炸耳的关门声伴随着指责戛然而止打断了思绪,扭头看着卧室门将最后一丝疑虑放到脑后。
起身压开门缝看了看确定父亲已经离开,听着指导走到客厅一面落地镜前。迟疑片刻依言覆上掌心与人相对。沉心静气放空了思绪一心想着与人互换,茫然四顾一时竟无可留恋。紧闭双眼深吸口气。
“好…那就…开始吧。”
妄故之:“诶,这什么玩意儿啊往这儿丢。”
因为左眼没有戴上眼镜无法聚焦而导致眼前的东西都带有重影,隐约看见一个小长方体型的纸盒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飞向自己,手忙脚乱的将纸盒接住,根据熟悉的包装知晓了是眼药水,摸起一旁的眼镜扫了一眼,是与自己平常使用相同的品牌。
“厉害啊,你怎么知道我眼药水用完了,我正打算明天去买的,你就给我送过来了,简直天使。”
拿出眼药水对准左眼滴下,冰冷的感觉使眼睛的疲惫感减退些许,将盒子丢进垃圾桶,笑眯眯的说着没营养的话,心里自是有些暖意。
“啊…好,那你热一下吧,电器有点老化,小心点用。”
听人说要去热饭,懒懒散散的站起身,想起今天使用插头时的电火花,开口提醒了面前的人,决定找个时间跟房东说说这个问题。
“我先去赶作业了…明个儿要是因为这个被老师批斗就不值了,你慢慢吃,等你吃完再一起肝作业。”
想起老师布置下来的设计作业,不禁头疼,怕人因为忙着来教自己写作业而不认真吃饭,便嘱咐了几句,坐在桌前叼着笔暗自伤。
罗兰看似与人掌心相贴,触手却只有冰凉镜面,近距离看着镜外这张与自己相同又不尽相同的脸,恍觉与人从未如此靠近过不禁稍有愣怔,摇摇头放空杂念只集中精想着与人互换。掌心渐渐发热有吸力传来,本就极近的距离愈加收缩几乎要与人贴到一起,感受到人呼出的气息才觉察镜面不知何时已消失,将人睫毛的轻颤看得清清楚楚,略微偏头防止撞到鼻子,因人双目紧闭场景便如下一秒就会吻上般暧昧。
刺眼的白光倏地亮起,预想中的接触并未到来,抬手揉揉眼睛,因强光带来的不适慢慢缓解。环视一圈发现周围摆设全部变化,堂皇整洁却略显清冷的客厅正是曾自镜中见过的样子。转回身看向镜子,镜中人已站在原本自己的房间内。
“真的…互换了啊。”
屈指敲击镜面:“你怎么样,还好吗?”
蓦地一阵白光闪过等了半晌听到那人的问话才睁开眼,骆毅点了点头环顾四周惊叹于书桌摆列整齐的书本胡乱应了声
“还好还好,你这书…好多…”
退后几步盘腿坐在床上单手托腮透过镜面看着客厅摆设竟有些陌生,呆愣半晌才想起要询问的事情赶忙伸手。
“等会儿等会儿!!我被叫家长了!你得应付老师。还有还有!我有没有特别要注意的地方,闯祸了怎么办!你爸是什么样的人。”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语无伦次的问着需要注意的事项。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走近戳了戳镜子。
“你可不可以在那边呆的时间长一点…我暂时不想换回去。”
报完案摘掉胸前显眼的玫瑰撕成几瓣塞在兜里,出电话亭打了个计程车回家,路上司机问起那边是不是着火了之类的。后视镜里看到自己脸色平常,楚天择张口却是惊惶至极的语气。
“我……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什么东西爆炸了,‘砰’的一声,然后就烧起来了,真是吓人。”
司机惊叹了下,没再多问,一路安静的到了家。玫瑰花瓣点燃丢进附近的树丛做肥料,回去好好的的睡了一觉。第二天果不其然有警察寻来问话,问了些有的没的,如常回答很快就结束了。
“这些蠢货,怎么可能怀疑到我身上?”
没有杀人动机,大概是这世上最好的伪装。
罗兰:“书吗?现在是你的了。”
确认人没事之后笑笑转身,饶有兴趣打量整个房子,与镜中看到的虚幻感不同,如今所见皆触手可及,便也毫不客气上手触碰。抚过博古架的摆饰后略觉无趣,总算将刚刚互换的兴奋平抑下来,视线落在一座落地钟上。
“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来应付就好,至于闯祸?”
手指顺着指针转动的方向画着圈,将两个世界对于顺时针的定义加以比较,很快便接受了顺逆相反这一事实,收回手看向镜子。
“完全没关系,你现在可以随意闯祸了。”
回到人房间,拿起床上的镜子刚好看到人戳过来的手指,不觉好笑点点头。
“好,你想待多久都可以,不用在意那边的人,包括我…爸。”
垂下眼睑遮挡提到这个字时眼中瞬间闪过的厌恶,看人房间没个落脚处便径直躺上床。
“不用想太多,明天出门看看你就知道,那里对你来说…就是天堂。”
现实世界,微咸的海水不停地往口腔中灌入,海面上的亮光也随着视线的模糊而时亮时暗。
正当沈宸郴筋疲力尽打算放弃时,从左手处传来暖意与力道,并使劲往上拉扯,脚踝的束缚不知何时消失,随着人的力道缓缓浮出水面。
如大梦初醒般猛眨了下眼,耳边传来舒缓的音乐与轻柔的女声,手仍被人紧紧握着,原本坐在对面的心理医生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
梦,惧怕,过去,折磨。
微微张嘴想要告诉人自己无法忘记所发生的一切,它们就如同顽疾般深深扎进了心脏深处,不断地繁衍增殖,直至将自己完全吞噬。
手仍被人紧紧握着,看着眼前的女子最终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咽下肚中,听着人其实没多大帮助的建议,努力勾起嘴角向人道谢。看着人又推来一杯咖啡,迟疑的看着人的笑脸,然后端起杯子小口抿着。
罢了,反正今晚注定失眠了。
“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我会好好计划一下之后的生活的。”
从诊所处离开,走在马路上感觉背包在震动,翻出手机是最常联系的那个人的来电。
“喂……是凉姬啊,又要加班啊。朋友,还是那一个吗?嗯,好,要记得吃晚餐啊,注意安全。”
切断电话,一辆消防车从身侧急速开过,看着消防车的身影,心道又是哪家人粗心大意烧水忘关煤气。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那家新开的母婴店已经打烊了,卖烤串夜宵的正摆摊准备营业。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哼着自己无法辨认的音调,迈开轻快的步伐朝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