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这话一说,众人无不都同情了她几分,又听说陈永发还关着,心下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他们大多数人看来,这就是一件男人打女人的家务事儿,根本不至于弄到派出所去。
白素从前又何尝不是这样软弱的人,可这一次,她竟鬼使差一般的站出来道:“陈老太太,您这话说的就有些没道理了,现在不是丽君姐要让陈永发死,是陈永发先打死了他和丽君姐的孩子,丽君姐在医院大出血,你们陈家没有一个人在,若当时没救过来,那就是一尸两命,杀人的就是陈永发,现在只是让他在派出所拘留几天,怎么就是看着他死呢?这话,等他真死了,您再来说也不迟!”
白素在众人眼中,向来是安静温柔和善的,虽然性子有些冷,但从没有说过任何厉害的话,可今天这一席话,却是让众人都有些意想不到,连季兰英都忍不住多看了白素一眼,仿佛今天的白素,并不是从前她所认识的那个白素。但白素的眼中却闪着坚定的光芒,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这位女同志,话不能这么说……”一旁陈永发的嫂子见状,只开口道:“怎么说,这也是咱陈家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掺和什么?”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白素,想起她那天是跟着许建安一起去她们许家的,心里就有了些主意,这年头什么人都怕跟许家这种黑五类沾上关系,更何况是这么一个黄毛丫头,陈永发嫂子正寻思着要不要开口呢,却听门外有人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能算是家务事吗?”
众人闻言,只往外头看了一眼,见许建安身上背着两只野鸡,一只野兔子,从外面回来,原来他趁着这几天地里没活,一早就上山打猎去了。谢丽君在家里养病,又增加了一笔开销,她的身子又弱,总要多些荤腥补养,家里的老母鸡还要指望着下蛋,他只好一早就去山里碰碰运气。
几个人见是许建安回来了,纷纷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进来,谁知他才走到门口,陈老太忽然就一把抓住了许建安的袖子,哭求道:“丽君他表弟,那天你去咱家,把你姐夫也打了、骂也骂了,也出够气了,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呢,好歹去派出所说句话,把你姐夫放出来。”
陈老太是上了年纪的人,她这么一求情,众人也就跟着道:“小许,你倒是应一声啊,你不打算让你表姐再回陈家去了啊?”在他们看来,现在谢丽君和陈永发闹得再凶,可毕竟是一张炕上睡的夫妻,总还是要回去的,要不然就真是他们想的那样,许建安想把谢丽君给留下了。
许建安机械的把袖子从陈老太的手中挣开,把扁担上的猎物往墙角一放,转头扫了一眼众人,这才开口道:“我表姐在你们陈家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陈永发蹲几天拘留所算什么?哪怕是将来吃牢饭,那也是罪有应得。”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见谢丽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里走了出来,她脸色蜡黄,一看就是大病未愈的模样。许建安低低的唤了声表姐,那人只是朝着他摇了摇头,咬着牙扶墙走到门口,见大家伙都围着,忽然间两行眼泪就落了下来,一面哭,一面把自己身上穿着的破旧的衣衫的袖子撸起来,露出两条枯瘦的胳膊,上头却是横七竖八的伤痕,有新有旧,看着触目惊心。
她从前,是再也不肯在人前让人看见这些的,可今时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儿,她也顾不得这些了。
这一下子惊得众人眼慌乱,讲句实话,乡下男人糙,有时候蛮不讲理起来,当众甩几个嘴巴子的都有,可谁也不会没事就打媳妇,谢丽君这一身伤,那可是日积月累不知道打了多少回才能打成这样的。
“你们想让他从派出所出来,我可以答应你们,只是……我不会再回你们陈家去了。”谢丽君咬了咬下唇,终是开口说道:“我要和陈永发离婚。”
一开始还有着劝说心思的众人,看见谢丽君这一身的伤,谁也开不了口了,这要是今天劝了回去,改名儿陈永发把谢丽君给打死了,倒是自己造的孽了。
“你看看……把人打成什么样了!你们还好意思来求人!”终于有看不下去的邻居开口说了句公道话。
那陈老太听了这话,脸上也汗颜,可又不好意思反驳,倒是她那媳妇又道:“打她怎么了,她一个黑五类分子,别说当初你们没打过她,现在一个个出来装好人,咱老陈家的事情,用得着你们管吗?”
几个当初参加过许家的人果然就噤了声,季兰英见状,只开口道:“你不要混淆视听,现在讲的是的事情吗?陈永发打谢丽君,这是家庭暴力,家暴致使孩子流产死亡,这就是故意杀人,陈永发的牢饭吃定了!这婚也离定了!”
白素和季兰英都穿着碎花衬衫,光看容貌就知道是来这里插队的知青,对于当地的农民来说,知青说的话,那肯定是有道理的,因为人家是受过教育的知识青年啊,所以季兰英这话一说,陈家那几个人就都信以为真了,吓的脸色都有些白。
陈老太这时候才有些慌了,拉着她媳妇的手说:“怎么办,老幺要坐牢了!这年头男人打女人……竟然还要坐牢?”这对于陈老太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季兰英见陈老太竟然被自己给吓住了,索性继续道:“不想吃牢饭也可以,只要谢家表姐不起诉你儿子故意杀人,老实把这婚离了,说不定法院还能轻判。”她说着,只又看了白素一眼,接着道:“我们跟谢丽君虽然没什么关系,但我们是这柳溪大队的知青,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队里的人受欺负,我朋友的父亲是省城的司令,这事情若是让他知道了,连派出所都不用惊动,一枪就能毙了他。”
白素方才说那一席话,已是用尽了自己的勇气,正愁自己说不过别人,谁知道季兰英来这么一出,顿时就鼓舞了她的士气,她见大家都不敢再大声说话,只是在暗地里议论,便开口道:“兰英,不要跟她们再说了,一切等法庭上见吧,如今我们国家的法律是很健全的,法律会保护我们妇女的合法权益。”
“这要打官司了啊?”大家一听法庭上见,越发就惊讶了起来,这年头打官司的人可不过,因为离婚要打官司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打吧,看他们把丽君欺负成啥样了。”有人只跟着说道,更有人幸灾乐祸道:“陈老太,还愣着干嘛,还不回去准备准备打官司去?”
只把陈老太和她两个媳妇气的直瞪眼,陈老太见劝不动谢丽君了,只一边转身离去,一边骂骂咧咧道:“造孽啊,怎么娶了个扫把星回家……还要跟我们打官司……造孽啊……”
陈老太他们一行人一走,看热闹的人也走得七七八八的,谢丽君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似是有些力竭,她看着人群中的白素,心里想着,世上怎么有这么心善好看又懂道理的姑娘呢。
许建安就走过来道:“表姐,你快去里头躺着吧。”
谢丽君点了点头,挪着步子往里间走,白素见人走的差不多了,也拉着季兰英的袖子道:“兰英,我们也走吧。”她甚至不敢多看许建安一眼,深怕自己的眼中透露出太多复杂的情愫来。
季兰英点点头,跟着白素就要回晒谷场去,却听背后的许建安叫住了她道:“季兰英同志。”
季兰英转过头,看见许建安从堂屋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野鸡,走到她和白素跟前道:“这野鸡是我今天才打得,你们拿回去吃。”
“给我的?”季兰英指指自己,又指了指白素,眨眼道:“还是给她的?”
第36章 素素你等等,我还有话要……
九十点钟的太阳炙热闪耀,照得人脸颊微微有些泛红,许建安忽然就感到自己有些结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的,只是无意识道:“给你、你们的……”
季兰英就故意笑了起来,从他手中拎过野鸡,掂了掂道:“知道了,先给素素熬鸡汤,多下来的,咱再托素素的福,尝尝鲜。”
许建安的脸只越发就红了起来,索性什么话都不说,一转身就往堂屋里去了。
梁秀菊怀里还抱着那野樱桃酱的罐子,冷眼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不知道是不是白素的错觉,总觉得她的眸中,似乎闪着泪光。
“素素,你说陈家会不会再来啊?难道就让我们这么给唬走了?”季兰英只开口道,她又想了想自己方才义正辞严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说我刚才说的好不好?是不是很像那么回事儿?”
白素就笑着道:“你说的很好!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口才这么好,”她说着,心里又有几分气馁,她就不行,每次想说什么的时候,反应总是慢那么一拍,白素想了想,忽然开口道:“兰英,等恢复高考了,你去学法律吧,将来毕业了当个律师,或者是法官,多威风!”
季兰英的眼珠子也亮了起来,拧着眉心想了片刻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要找刘政商量一下,你知道吗?他让我考食品管理专业,说这个专业,肯定有很多好吃的!”
白素听闻,忍不住就哈哈笑了起来,看来最了解季兰英的,还是只有刘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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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建安回到房里的时候,谢丽君已经在床上靠着了。她看见许建安进来,略有些尴尬的用手指顺了顺耳边的头发,让自己看上去更精一些。
许建安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她的床前,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他有许多话想问谢丽君,却不知道要怎么问出口。
问她为什么陈永发把她打成这样,她回来一次也没说过?
问她为什么身上那么多的伤痕,在医院做笔录的时候她只字不提?
问她这样的婚姻,她是怎么一天天的熬下来,还给那混帐生娃的?
可他终究什么也问不出口,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这个残破的家。
终于,当他把一切都打算咽下去的时候,谢丽君开口了。
“上回我在医院就想问你,那姑娘是你谈的对象吗?我看她很紧张你的样子,模样又生的这样好,你将来一定要好好对人家,千万不要让人家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