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自己也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莫妮卡冷冷地抛出一句:“最近又有两个销售员失踪了,销售六部的严寒,与销售三部的方小案。我是公司总经理的助理,这些情况必须要掌握。而且有充分理由怀疑,这三个人的自杀与失踪,很可能与你身上的秘密有关!”
“你怎么知道的?”
“对不起,我必须掌握每个员工的动向。至于怎么知道?合适的时候会告诉你的,ok?”
不知该怎样回答,从她出现的那一天起,就像一颗深水炸弹,潜入这片无尽的黑暗海底。
“好,我视你默认。”
莫妮卡用我的密码登录“兰陵王秘密”论坛,重新看了一遍我的论坛发帖,尤其是最后我和蓝衣社辩论的那个长帖,连我也没有耐心全部仔细看完:“god,简直在补习中文课。”
客房服务把晚餐送上来了,她放下笔记本电脑,像许多美国女孩那样,开朗大方地招呼我用餐。她吃饭的同时看卫星电视,喝下一大杯浓咖啡,我担心她是否准备今晚不睡了?
十分钟就解决了晚餐,她端着咖啡打开我的公司邮箱,在我目光犹豫之时,她直截了当说:“别担心,我不会偷看你的隐私。”
在沉睡一年多的公司邮箱里,有许多携程旅行网定期发来的邮件。
“这个携程网是什么?”
“预订酒店机票的网站。”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曾是携程网的用户。醒来以后的半年里,从没预定过酒店和机票。
“good!”
点开携程旅行网的主页,用邮箱里看到的用户名,输入以前的密码:82free00hero。
没错!以前我真是一个懒人,所有的密码都用同一个。
顺利进入用户页面,可以查到所有的预订记录——最近一次是2006年11月2日,我预订了次日入住杭州的一间连锁酒店。
次日就是2006年11月3日,我从上海抵达杭州接着便失踪的时间。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笔记本屏幕:“你太棒了,莫妮卡!”
“还等什么!let’s go!”
半小时后。
我和莫妮卡坐着出租车,来到杭州东方之星连锁酒店。根据携程旅行网里的记录,我预订了2006年11月3日这家酒店的一个单人房。
路上按捺不住兴奋,仿佛那个秘密已唾手可得。莫妮卡却格外冷静,混血的脸在夜色中越发清晰,下车就直奔连锁酒店的前台。
前台服务生当然不会再记得我,虽然亮出了我的身份证,但时间已相隔一年半,服务生无法查询当年的入住记录。
正在僵持的时候,莫妮卡趁着四周没人注意,从包里掏出一百美元,悄悄塞到服务生手里,又说了一连串美式英语。这服务生见多识广,立刻低声说:“酒店办公室的电脑里,大概能查到往年的记录。”
他找来别人临时替班,带着我们来到酒店办公室,打开电脑很快查到2006年11月3日的入住记录——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当晚21点30分入住。
没错!就是这里,但电脑并没有我的退房记录,服务生也有些怪,再一查才知道:原来我在入住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再来办理退房。根据酒店的规定,他们在三天后清理了房间,把我遗留的物品收到酒店地下室的仓库里。
服务生又带我们来到地下室,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积满灰尘的箱子。我用身份证做了登记手续,才得以打开这个尘封的箱子。
地下室昏黄的灯光下,我忽然有些激动,箱子里会有什么秘密?抑或什么可怕的东西?像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在这墓穴般的地下室埋葬了一年零六个月。
我让莫妮卡后退几步,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掏出一条毛巾,一套牙刷牙膏,几件内衣,一台手机充电器——没有了,就只有这些东西!
失望地把整个箱子倒过来,还是什么都没剩下,只有这些个人日常用品,莫妮卡看到那条发臭的男士内裤都笑了:“这个倒是可以送给警察去检验一下。”
“该死!”我满脸羞愧地把这些东西又塞回箱子,转头对服务生说,“抱歉,我不需要这些东西了,请把它们扔出去吧!”
回到酒店前台,我仍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服务生,你还认得我吗?假如那晚是你接待我的?”
“对不起,我是今年才从其他酒店过来的。”服务生看了看前台替班的人,“不过你可以问问小王,他已经在这里干了三年。”
替班的小王仔细看着我的脸,拧起眉目肯定地说:“对,就是你!我想起来了。”
“你可要认认清楚哦!”莫妮卡又强调了一句,“一年半过去了,这里每天来来回回那么多客人,你怎么可能还记得他呢?”
但小王确信无疑地说:“就是他,在入住以后就失踪了,没有再回来过,我们只能把他的物品清理了出去,所以对他的印象就特别深。”
我凑到他眼前,想再让他认认仔细:“你还记得其他事情吗?能不能说得具体点?”
“嗯——”小王低头想了想,“那晚我一直在前台值班,记得你是晚上入住的,到了大约午夜的时候,就来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他到前台给你打了个电话,就去了你的房间。直到凌晨三点多钟,我看到你和那个男人一起出了酒店,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一个年轻的男人?
总算有了进展,我着急地问:“你还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吗?”
“对不起,早就记不得了。”
“不用再问了,他能记得你已经非常好了。”
莫妮卡当着其他人的面,给了小王一百美元的小费,她何必为了我花费那么多时间和金钱呢?一定带着某种目的甚至阴谋,我不禁越发对她提防。
她拽了拽我的衣袖:“走吧!”
可我还舍不得离开,仿佛这酒店还残留着我的气味,莫妮卡不客气地把我拉出去,轻声说:“你是想去看你住过的房间吗?早就被打扫过几百遍了,不可能留下什么的。”
“这条线索又断了!”我无奈地看着杭州的夜色,“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究竟是谁呢?”
“这不是很明显吗?”
“你是说蓝衣社?嗯,他是最大的可能性,现在可以确定我和蓝衣社在上海见过面,两天后我就去了杭州,毫无疑问与蓝衣社有莫大的关系。也许他以某种诱饵让我来杭州与他见面,又在凌晨带我一起离开酒店,然后就绑架或袭击了我?”
莫妮卡却闪烁着一股怪的表情:“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一个男人在半夜跑到另一个男人的房间,隔了三个钟头又一起出门,你觉得他们会干什么?”
“你什么意思啊?”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断背山。”
“呸!呸!呸!”
我第一次对莫妮卡的话感到生气,虽然我承认自己缺乏女人缘,但我只会喜欢异性,也绝对没有断袖之癖!
“sorry!”她一脸坏笑地吐了吐舌头,“干嘛生那么大的气?在美国这种事情很正常,我不会歧视同性恋的。”
简直要被她气疯了,我盯着她的眼睛:“再说一遍,我不是!”
“哦,其实我也只喜欢异性。”
回到竹林深处的精品商务酒店。
接近十点钟了,我和莫妮卡来到房间外的走廊,她揉着眼睛说:“哎呀,周末还那么累啊,我们该睡了吧。”
“我们?”
低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没想到美国女孩那么开放随便,混血儿身上或许有更多的野性基因。又想起与田露的那个倒霉的晚上,就更加紧张起来。
忽然,莫妮卡在房间门口大笑起来:“高能,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说你到你的房间去睡,我回我的房间去睡,谁想和你一起睡了?”
又是我自作多情,想想也是怎么可能呢?我这颗敏感的心羞愧难当,匆匆回房关紧了门。
这间酒店的客房很宽敞,摆设也精致奢侈,是我住过的最好的酒店。疲倦地躺倒在床上,窗外响起竹叶的沙沙声,回想一天来发生的事,最不可思议的就是莫妮卡的出现。她像一台飞速疾驰的牵引车,突然闯入我的世界,带着我这辆迷路的破车,开入通往秘密的高速公路。
她才二十来岁,居然成了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的总经理助理,那是许多人奋斗十几年都坐不上去的位子。她那双秘的眼睛,还有混血的皮肤和脸庞,都像一个异域的谜——为何偏偏要来帮助我?
也许,我身上的秘密价值连城,所以她不惜一切代价接近我,甚至还要取得我的好感?我知道有几个问题她在说谎,谎言背后真相又是什么?我要不要继续听她的谎言,还是干脆就戳穿了她?她现在确实对我有用,大概她心里也是这么盘算的,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窗外,风雨交加,尽是竹林之声。
窗内,辗转难眠,心底冒起无数个问号,那些白色的光芒又射入脑中。
一年半前的夜晚,我夜宿杭州,却在凌晨跟着一个男人失踪,数天之后发生车祸,我足足昏迷了一年,并丢失了全部记忆。一年半后,我还在杭州,这个充满疑惑的夜晚,又会发生什么?
我到凌晨才睡着,仿佛沉入不远的西湖之底,被黑暗的湖水紧紧包裹……
午夜凶铃。
像一根针直刺耳膜,又刺穿了脑子,让我从湖底一跃而出。
睁开眼睛是漆黑的酒店客房,耳边响着急促的电话铃声,是谁半夜打电话进来?
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只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我知道你来了,但你想起来了吗?”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猛然间睡意全消,我颤抖着抓住话筒:“什么?你说什么?”
“欢迎你回来,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我确信从未听到过这个声音,躲藏在电波的另一端,语气冷静沉着,像久违了的老朋友。
“你……你是谁?”
“看来,你真的丢失记忆了,连我的声音听不出来了。”
窗外的风雨声摇晃着竹林,我忽然大胆地问道:“你是蓝衣社吗?”
但对方并没有回答,听筒里只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让人听着后背心发凉,仿佛那呼吸就在你身后。
对方却把电话挂断了。
我仍举着电话许久,双手已被那个男人的声音凝固,时间是凌晨三点多钟——正是一年半前的秋夜,我和秘人离开杭州连锁酒店的时间。
还来不及时光倒流,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我跳下床缩在门后,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门?是电话里那个人来了?他要再度将我带走?这一回是哪个深渊?
“高能!是我啊!开门!”
门外响起莫妮卡的声音,我才松了口气打开房门。
她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也不管我还穿着内衣,就指着电话说:“我在隔壁听到你的电话铃响了,还听到你说话的声音,是谁打来的?”
没想到她会如此警觉,我只能把刚才的电话如实相告。
莫妮卡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快点穿好衣服!谁要看你啦!快!”
我尴尬地穿起衣服,被她拖到酒店前台,着急地要服务生查询来电显示。
前台查到一个电话号码,是杭州本地的固定电话,莫妮卡让我打114查询。结果却很意外,居然是个公共电话,在酒店与西湖之间的小路上,距此不过两百米之遥。
莫妮卡向酒店借了两把雨伞,带着我冲入无边的夜雨。
凌晨三点半,我和这个并不熟悉的混血女子,穿行在茂密的竹林小路中。四周不见人影,只能借助昏黄的路灯,雨点不时打在脸上,眼前晃动的竹影令人心悸。我转头看着莫妮卡,伞下她的长发飘舞,犹如另一个世界的幽灵。
沿着小路走了好几分钟,迎面看见一道横马路,路边就是公共电话亭,再往前笔直通往西湖。
凄风苦雨中的电话亭,却没有任何人的踪影。绕着电话亭走了一圈,借助路灯观察周围,并无什么异常现象。我拿起公共电话打给自己的手机,确认这就是酒店前台查到的电话号码。
当我挂下电话的时候,才发现电话亭的玻璃上,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签纸。
莫妮卡小心地撕下这张纸片,用手机照亮上面的文字——
“只有你知道兰陵王面具的秘密。”
第二天。
雨停了。
我和莫妮卡直到中午才从酒店退房出门,凌晨实在折腾得不行,在上午补睡了一觉——不要又想歪了,当然是在各自不同的房间。
凌晨三点,我接到一个秘的电话,然后查到一个公共电话号码,等找到这个电话亭,却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手写着一行文字:“只有你知道兰陵王面具的秘密。”
显然这句话是写给我的。
只有我知道兰陵王面具的秘密?这是我在一年半前,受到诱惑来杭州并出事的原因?也是现在我重新陷入漩涡的原因?是这个混血的莫妮卡孟歌要接近我的原因?
该死的秘密!我的大脑已丢失了全部记忆,干嘛还要我承受这些痛苦?
今天是周日,莫妮卡一出门就拉着我游西湖,我可是一点游玩的心情都没有,她却对我发号施令:“高能,我是来杭州度假的哦,你不要扫了我的兴致!”
在她的美国式淫威下,我只能忍气吞声,就当给总经理助理做跟班吧。我陪她重走了凌晨走过的小路,虽然竹叶上还带着雨水,却丝毫感受不到恐惧。
笔直走向西湖,路过那座电话亭,到这里就全是游人了。穿过一条林荫道,便是柳丝正长烟波浩渺的西子湖。相比西湖的几个热门景点,这里的人还不算太多,我们就在西湖的柳荫下散步。经过一夜风雨的湖水,轻轻扑打到脚边,暂时缓解了紧张的情绪。看着诺大一池湖水,还有对岸的山水风景,难得放松地深呼吸了几口。
走进湖边的一家餐厅,自然专宰莫妮卡这种洋葱头,坐下来点了些小菜,我忽然问:“这是你第一次来中国吗?”
“我中学是在台湾读的,但大陆是第一次来。”
“怪不得你中文说得很好。”
“我爸爸是华人,我妈妈是苏格兰人。从小爸爸就和我说中文,就连我妈妈在家也学中文,所以我是用中文思维的。爸爸把我送到台湾读中学,他说那里的中文教育很好。后来我考回了美国的大学。”
“刚毕业?”
“去年拿到哈佛的经济学学士。”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里面不知埋藏着多少秘密。我始终紧盯她的眼睛,却并未发现有何异样,至少这几句没有说谎。
“莫妮卡,你知道吗?公司里有多少人在羡慕你,在嫉恨着你。”
“当然知道,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可我在乎。”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大多数中国人都很在乎旁人对自己的看法。”
“那你知道别人怎么看你吗?”
我也不需要掩饰了:“在同事们的眼中,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如果我在他们就从我身边绕过,如果我不在也完全不影响他们。我好像是公司里的隐形人,所有人都对我视若无睹,一转眼就会把我忘记。”
“高能,别去在意那些人,如果他们忽视你的存在,那你也可以忽视他们的存在,每个人都只能让自己满意。”
“也许吧……”
午餐过后,我感觉自己不再那么警惕莫妮卡了,虽然几次都盯着她的眼睛,但发现她说的都是实话。为什么她有时向我敞开心里话,有时又故意对我撒谎呢?
这个美国来的混血儿,相较阴郁的我明显活力四射,让我的情绪也开朗许多。沿着西湖跨过西泠桥,经过小小的孤山踏上白堤,眼前就是著名的断桥。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大胆地问:“你知道白娘子的故事吗?”
莫妮卡瞪大眼睛:“是什么?”
“一个中国古代的民间故事,也可以算是中国人的爱情童话,一条白蛇变成了美女,爱上了人间的男子,他们就在这西湖上相逢,后来结为了夫妻。”
“真有趣,人和蛇结婚?快点和我说说!”
她一下子挑起了我的兴致,最近半年我也难得如此健谈,把我所知道的白蛇故事,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直到许仙与白娘子的断桥相会。
说着说着已走上断桥,四处都是拍照片的人们,被迫做了别人的背景,莫妮卡摇摇头:“这里的人们真是怪,那么好的景色干嘛非要拍人?”
突然,有个人影从桥栏上飞了出去,“扑通”一声坠入了西湖。
有人跳水自杀了?
我正好也在桥栏旁边,看到水里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挣扎,显然不会游泳。
桥上响起一对夫妇的哭喊,原来那小孩不是自己跳下去的,而是因为桥上拍照片的人太多,被身边的人们挤下了断桥。
水里的孩子拼命呼救,眼看就要被湖水吞没,而桥上虽然聚集了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敢跳下去救人,孩子的父母看来也不会游泳。
刹那间,我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断桥。
我感到自己飞了起来。
短暂的飞行间隙,回头看见桥上莫妮卡的脸,她那深邃而乌黑的眼睛里,不知在惊讶地闪烁着什么?
然而,最最糟糕的却是——我不记得自己是否会游泳?至少最近半年从没下过水!
假如我不会游泳?
后悔都来不及了,冰凉的西湖吞没了我,整个人浸入水的世界,宛如回到胎儿的母体。
四周充满绿色的水草,我的胸腔中憋足了气,四肢条件反射地摆动起来,像一只热带鱼在水里游,谢天谢地我的水性还不错,没有像个秤坨直接到底。
我很快抓到那个小孩,他也憋着气没吃到水。救落水者是非常危险的,救人者常被遇险者拖入水底淹死。我小心地用胳膊夹紧他,费劲全身力气将他带往水面,
在绿色的西湖水底,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他的名字叫英雄。
当肺叶里的最后一口气即将用尽,我终于带着男孩浮出西湖水面。
头顶就是断桥,两个人都大口欢呼起来。
桥上响起一片掌声。
不知谁伸下一只长长的竹竿,我抓住竹杆带着男孩往岸上游,爬上了断桥边的湖岸。
男孩被他的父母紧紧抱着,我则浑身湿淋淋地喘气,莫妮卡也不顾我身上的水,冲上来抱了我一下:“高能,你太棒了,你是hero!”
旁边围观的人群,纷纷给我以掌声,孩子的父亲惊魂未定地走过来,抓着我的手说:“太感谢您了!太感谢了!”
他一边说一边掉眼泪,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叠厚厚的钞票,我尴尬地摇头:“不!不要这样。”
就在孩子的父亲执意要给我酬金时,人群中冲一个记者,后面还跟着摄像师。记者面对镜头说:“救人的英雄就在我们眼前。”
接着镜头对准了我,而我像个落汤鸡,浑身上下滴着水,还不停打着冷战,赶紧用手遮挡住自己的脸:“对不起,我要去换衣服了!”
还没等记者抓住我,我已低头冲出人群,莫妮卡也紧跟在我身边。一路跑过断桥,脱离了摄像机的视野。莫妮卡一边跑一边笑,从此对我刮目相看。其实我也看不懂自己,怎么突然有如此大的勇气,变成了救人英雄?
逃进西湖边的一条小路,有许多小服装店,我随便买了一套衣服,在更衣间擦干身体换了上去。莫妮卡带我走进一家美容院,并排躺在两张台子上,请服务员给我们洗头吹头。她的一头栗色长发很是显眼,连服务员都夸奖她的漂亮,我转头看着她躺下的样子,闭着眼睛宛如童话里睡着的公主,却又带着二分之一东方血统,像迁徙在丝绸之路上的古典女子。
忽然,她转头看着我的眼睛,会心地笑了起来:“高能,你太让我吃惊了。”
“我自己也很吃惊。”
她眨着诱人的大眼睛说:“我现在都有些崇拜你了,你从小就喜欢游泳吗?”
“不,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会游泳。虽然遗忘了记忆,却无法遗忘游泳的技能。”
躺着洗头的感觉很舒服,我不禁也闭上眼睛,想起那个困扰了我半年的梦——最近的梦里我跳到水中,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有自杀倾向?但现在看来不可能,那个梦绝不是跳水自杀,因为我水性极好,本能会驱使我在最后时刻浮出水面,所以我即便决心自杀,也不会选择死在水里。
那梦中的情景代表了什么?
在美容院里躺了一个钟头,出来时焕然一新,不再是昨天灰头土脸的模样,莫妮卡上下打量着我说:“嗯,其实你还是有很大空间改变形象的。”
“重要的不是形象,而是心情。”刚刚有了一些改观,我的情绪又莫名其妙地低沉了下来,“如果心情不好,再好的形象都没有用。”
“你有很重的心病。”
“是,我必须要找回自己的秘密,找回失落的记忆,否则我的心病永远难以根治。”
又在杭州逛了两个小时,她大包小包地采购了不少东西,有茶业丝绸等特产,也有大商场里的衣服鞋子,于是我兼职成了她的搬运工。
傍晚,我们到汽车站买了票,坐上回上海的长途巴士。
车子驶入夜色弥漫的沪杭高速,我只看到远方的星空,在天际线上秘地闪烁。心情与来时完全不同,那时是忐忑不安,现在却已发现了许多秘密,虽然不知离真相还有多远?但至少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曾经诱惑并几乎毁灭我的世界。而坐在身边的这个混血女子,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她又有多少谎言和真实呢?
“莫妮卡,你是怎么来杭州的?”
“怪,我不是回答过了吗?我是坐火车来的。”
但在她的眼里,我读到了另一个答案:“怎么又提这个问题了?我是坐你后面的那班长途巴士来的,但这不能告诉你。”
“你在撒谎。”
“wht?”
她明明就是在装傻,我看到她的心里在说:“我哪里说错了被他发现的?”
“你没有说错,但我确实发现了。”
这句话令她更加惊诧,摇着头说:“我,我听不懂,我确实坐火车来的啊。”
莫妮卡的眼睛泄露了她的心里话:“他在发什么经?难道他有帮手在暗中调查我?”
“不要乱猜,我可没有什么帮手,我从来是独来独往。”
这下她终于慌了,尴尬得一塌糊涂,瞪大眼睛,再也不加掩饰地说:“god!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话?”
“嗯,刚才说到现在,只有你这句话是真的。”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的,高能,我承认我来杭州没有坐火车。”
“你坐的是长途巴士,就在我坐的那辆后面一班,昨天上午跟踪我到了汽车站。”
莫妮卡仰起头沉默许久,立体的脸庞在黑暗的车厢中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那么清晰:“好吧,你说的没错——刚才我对你说谎了,sorry!”
“昨天,你还对我说了很多谎。”
“你怎么知道的?不,你绝对不是一个人,你的背后还有一群秘密的人。”
我苦笑了一声:“我何必骗你?你才是第一个帮我调查的人,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些事。”
“不,不可能。”她低下头想了想说,“那你再问我几个问题。”
“请看着我的眼睛,你的第一个男朋友是什么人?”
“他是一个阿拉伯人,我在哈佛读书时认识的,谈了半年就分手了。”
但莫妮卡的眼睛却告诉我:她的第一个男友是台湾人。
我摇摇头说:“不,应该是台湾人。”
“你!”
她惊讶地指着我的眼睛,却说不出半句话。
“继续说下去啊,关于你的第一个男友。”我一下子变得那么沉着冷静,甚至有些阴险狡诈,几乎都认不得自己了,“对不起,我对你以前的隐私没兴趣,你也可以不回答我的。”
“好吧,刚才我骗了你,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是台湾人,他是我的高中班长。”
但这句话依然是说谎,莫妮卡内心的话却是:“他是我在从台湾回美国的飞机上认识的,后来正巧成了我在哈佛的同学,我不相信高能连这个都能查到。”
我随即复述了她的心里话:“你们是在台湾去美国的飞机上认识的,又一起在哈佛读书,但你不相信我连这个都能知道!”
她又发愣了十几秒:“是,我绝对不会相信,除非亲眼见到你说出来!高能,今天从你跳下西湖救人的那一刻起,你就太让我感到吃惊了。你天生就和一般人不同,你是不是掌握了某种魔法或巫术?”
“这是我的秘密。”
一道光射入黑暗的车厢,骤然照亮莫妮卡的脸,她仿佛发现了另一个我,盯着我的眼睛:“你的身上有许多个秘密。”
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没有撒谎。
“那你的秘密呢?”
我惊讶于自己的成熟,竟能反客为主掌握主动,将她一步步逼入陷阱。
莫妮卡心烦意乱地把头转向窗外,逃避我的目光:“以后再告诉你吧。”
车窗外的夜依旧深沉,黑暗中所有的阴影都在飞速后退,一如以往无边无尽的时光。
三小时后,大巴驶入了上海的汽车站。莫妮卡匆忙地走在前面,而我则帮她拎着大包小包,当了一回总经理助理的助理。
出站经过一条人行隧道,有个流浪歌手坐在隧道里,孤独地弹着吉他:“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不为别的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莫妮卡在他面前停下来,我也茫然地站在隧道里,仿佛没有尽头的墓道?等《狼》凄厉的呼啸终了,她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歌手面前。
走出隧道来到马路边,我提醒了她一句:“你花钱太大方了。”
“因为我喜欢那首歌。”莫妮卡难得地惆怅起来,仰头看着星空,“我想做一只自由的狼,却注定要不自由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打车送我回家,然后坐着出租车离开。
回到家里,父母看到我平安归来,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终于松下一口气。
我怔怔地盯着父母的双眼,却发现只有他们眼中没有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