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警察的分析,陆海空的自杀过程非常诡异,一定死得极其痛苦,在咽喉断气窒息死亡的同时,颈锥骨也几乎折断。
他是死给我看的吗?
现场全部勘察完毕后,警察基本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才把僵硬的尸体从绳子上放下,蒙上白布运出天空集团。
我的电脑也被警察搬走了,很可能与陆海空的死亡相关——简直像一部推理小说的开头,他干嘛半夜里潜入公司,放着那么多电脑不动,偏偏要打开我的电脑?他究竟要在我的电脑里找到什么?又为什么吊死在了我的办公桌上?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我?
当警察全部撤离公司,员工们才陆续回来正常办公,但个别胆小的女孩吓得逃回了家。大家一进来赶快打开窗户,让死人残留的气味尽快散去。然而,销售七部只有我一个,侯总、老钱、田露他们都留在外面,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我,好像我身上已传染了死者的瘟疫。
我仍痴痴地站在自己的桌子边,艰难地仰头看着天花板,仿佛还有一具尸体吊在那里,随着办公室里的气流微微晃动……
中午,12点整。
陆海空的诡异自杀已取代地震,成了我们办公室的话题重心。
午餐都是员工自行解决,大多到楼下吃快餐,通常几人结伴而行。本来我都跟着大家一起午餐,但后来他们都不叫我了,我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凑上去。最近都是独自一人午餐,也不敢去同事们常去的地方,被他们看到很没面子。
脑中仍晃动着吊在半空的陆海空,回想最近他对我的反常表现,尤其是昨天和我说话时的诡异眼,让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也许都是他将要死亡的先兆?
心不安地下楼,照旧没人来招呼我一起吃饭,只能避开他们绕到大楼后面。那里有条狭窄的马路,两边是还未被拆的老房子,开着许多便宜的小餐馆,附近商场的营业员和保安,还有快递员和出租车司机们经常来光顾。
形单影只地走进兰州拉面馆,强迫自己吃起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当我低头搅着面条时,忽然感到前头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可我的双眼仍然只盯着面条。
二分之一秒的瞬间,我骤然抬起头来,硬生生地看到了对面那双眼睛。
就是他!
与我相隔两个桌子,有个男人坐在那里,手里也端着一碗面,双眼却紧紧地盯着我。
他是who?
那个人依旧紧盯着我,但当我也抬头看着他时,他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慌张。
然后,那件异常古怪的事又一次发生了。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在说话,通过光线射入我的瞳孔,并直接传递到我的大脑里——“该死!被他看到了!”
能够确定无疑的是,在这一两秒钟的刹那,那个男人绝对没有动过嘴巴。
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把这句话传递到了我的眼睛里,也没有通过我的听觉器官,而是直接让我的大脑感知到了这句话:“该死!被他看到了!”
这不是幻觉。
是他的眼睛在说话,说的是他的心里话,被我的眼睛准确无误地看到了。
但是,那个男人立刻躲避了我的目光,并低下头继续吃他的拉面。
满腹的狐疑让我不得不站起来,放下面碗走到他跟前,鼓足勇气问:“对不起,先生。”
那个男人缓缓抬起头来,茫然道:“怎么了?”
我趁着这个机会仔细端详他的脸,看起来四十岁,长相并无什么特点,穿一身普通的衬衫。我确信自己没见过他——至少在我苏醒后的半年里。
“请问,我们认识吗?”
他摇了摇头回答:“不,我们不认识。”
“可你刚才在盯着我。”
我真为我的勇气自豪,平时根本不敢这么对人说话,尤其是眼前这个四十岁的陌生男人。
“不,我只是正好看到你,觉得你的发型不错,所以多看了你两眼。”
真是个拙劣的谎言,我这个头发是上礼拜花了十块钱剪的,我自己都觉得很一般,怎么会有人说不错呢?除非他的视力有严重问题。
但我也不知该怎么问下去,毕竟法律没规定不能多看我两眼,而这个男人的眼又让我害怕。
我只能低头遗憾地说:“对不起。”
他低下头继续吃面,我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脑中却浮起陆海空的眼,想想又把头抬起来,却发现对面那个男人不见了。
心里咯噔一跳!匆忙走到他坐过的桌子前,发现他那碗面几乎没怎么动过。
显然不可能从空气中蒸发,一定是趁着我低头的时候,扔下面碗逃之夭夭了。
愤怒地用拳头打了一下墙壁,后悔刚才为什么不盯着他?
离开兰州拉面馆,回公司的路上,努力回想那个男人的脸,是否在哪里见过他?接着想到昨天那张秘光盘,但感觉那张光盘里的声音,不太可能是这个男人的,录音里的声音听来要年轻许多。
他是who?为什么要盯着我看?又为什么要对我说谎?
陆海空的脸又浮起来了。
午休后回到公司,侯总召集我们开会。
虽然总共只有七个人,但他摆出一副公司大会的架势,大声训斥每个人,就连老钱这样的老油条都没能逃过。
“请大家不要受到陆海空自杀的影响,他是销售六部的经理,虽然死在我们的办公区域,但和销售七部没有任何关系!看看上个月的销售报告,我们是销售部的倒数第二名,去年这个时候我们是第几名?第一名!我不能容忍这种退步,你们让我蒙受了耻大辱!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每个人都必须发言。”
面对侯总咄咄逼人的情绪,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好久才有个男同事说:“侯总,现在美国次贷危机对公司的影响很大,许多客户对美国的出口陷入困境,他们手头的资金都非常紧张,所以我们的销售也遇到了困难。”
“是啊!”老钱终于说话了,“像我做的一笔业务,老早就给客户交货了,但现在都没把款收回来,就因为客户资金周转不灵,要等他收到美国订单货款,才能把钱打给我们。”
“不要强调理由!”侯总气得拍了桌子,“我知道很多出口企业都受到了美国经济危机影响,但这绝不是开脱的借口。我们是天空集团,世界500强——不,是世界前50强,最新的排名是第48位!天空集团的目标是做到全世界的no.1!没有责任心,没有敬业精,怎么可能做到no.1?”
散会后每个人都咒骂侯总,老钱兜出他的老底,说怪不得侯总结婚十年都没生小孩,显然是太缺德遭了天谴——也许我也遭了天谴,自从醒来以后的半年,我连一笔生意都没做成,营业收入至今为零。
就像《老人与海》里的老渔夫桑地亚哥连续下海八十多天一条鱼都没打上来,而我则是一百八十多天空手而归。原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回来上班必将闯出一番天地。但现实那么残酷,度过了噩梦般的半年,整天看着侯总与同事们脸色,好不容易抓到几个客户,却个个都是难缠的恶鬼,往往请客吃饭花了许多钱,最终却一个个溜之大吉。
这就是我憧憬的职业生涯?一切都那么无聊,好像被彻底孤立,站在一个岛上不知所措。脑海中对车祸以前的记忆,仍是空荡荡一片,每次竭尽全力回想,就会陷入头疼欲裂。
而且,我还养成了一个很坏的习惯——说话从来不敢直视他人的眼睛。
我的电脑被警察搬走了。老钱坐在隔壁位子上,偷偷带了一柱香来烧,以免吊死在此地的冤魂滋事。田露和其他人依然不见踪影,看来销售七部已成为公司禁区——或者是公司的坟场,我的办公桌更成了自杀圣地。
销售六部更是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大家心惊胆战地猜测陆海空自杀的原因,有人说是因为最近销售业绩不佳,公司实行残酷的部门经理末位淘汰制。原本很有可能被提拔的他,无法忍受工作压力而精崩溃。至于为什么不在自己的部门,而要跑到我的桌子上自杀,却没人能作出解释。
只有我才知道,陆海空绝不是因为工作压力而自杀的。
忽然,眼前浮起那轮海上的弯月,汹涌的波涛里阴郁的眼,还有那夹杂在海风中的恐惧呼啸……
下班后疲惫地回到家,地震的画面太沉重了,实在没心情看电视。
暂时忘记陆海空的自杀,把自己关在房里,拿出那张秘光盘,反复听那个人的声音——确信无疑,中午在兰州拉面馆里见到的人,绝不是这张光盘里的声音。
现在我的生活里,已经突然冒出了两个秘人,再加上一个吊死在我面前的陆海空。
录音反复播放,那声音以及语气让我窒息,仿佛一双无形的手,缓缓掐紧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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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失的记忆埋藏了什么?某个惊人的秘密?陆海空不是想要知道我的过去吗?他这么纠缠我,半夜潜入办公室偷看我的电脑,不就是为了这个秘密?他是为我的秘密而死的?!已经忍受了半年,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必须!必须!必须要知道自己真正的过去!
我来到妈妈面前:“妈妈!我小时候的照片,现在还保留着吗?”
“能能?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我只想看看小时候的自己。”
妈妈忐忑不安地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相册,看起来有些泛黄。相册翻开第一页,就是我的满月照——黑白相片里有个胖乎乎的男婴,头上还没有几根毛,两只乌黑的眼睛盯着镜头,下面写着照相时间:1982年8月4日。
我的生日是1982年7月4日,正好与美国独立纪念日同一天。
第二页是我一岁生日拍的照片,我傻傻地在床上爬着。很快看到了幼儿园照片,我骑在一辆童车上,十足地瞪着眼睛。接下来是每年生日的照片,几乎都是舅舅拍的。照片里还有外公外婆,他们在我十几岁时相继去世。还有我的舅妈和阿姨、姨夫、表弟表妹们,全是我妈那边的亲戚。我爸爸那边没有兄弟姐妹,爷爷在我出生前就离开了人世,奶奶是在我读小学时走的。
这本相册记录了我从小到大的成长,童年的我和其他小孩没什么区别。妈妈说我到了中学就变得内向,不爱和女同学说话。看到自己十二岁时的照片,那时还没开始发育。妈妈却突然停顿了,我从她眼里察觉到了一些:“妈妈,怎么了?那一年我发生了什么?”
“你的童年很平淡,没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情,除了十二岁那年——”妈妈低下头有些难过,“是妈妈不好,那时我经常加班,把你放在外婆家里,而你外公去世还不到一年。那是个冬天的晚上,外婆家是老房子,突然发生了火灾。你和外婆睡在同一张床上,浓烟弥漫在房间里,你的外婆就在睡梦中窒息而死了。”
妈妈说到这里眼泪下来了,我也难过地说:“那我呢?”
“当时你也在昏睡,万分危急的时候——隔壁邻居的小女孩跑了进来,把你从外婆身边拖出来,冒着浓烟将你拖下楼梯,救了你的性命。而她自己受了重伤。那个小女孩只有十岁,当时电视台都来报道,她成了奋不顾身救人的小英雄,很多学校都宣传过她的事迹。”
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啊,原来我当年差点就没命了,还能找到我的救命恩人吗?”
“火灾发生两年后,那个小女孩搬家了,就再也联系不到了。”
“妈妈,我以前真的没谈过女朋友吗?”
“怎么又问这个了?妈妈的话你还不信吗?除非你自己偷偷谈过恋爱但没告诉过我。”
但我还是不甘心,怎么我以前的人生就如此失败呢?不,我不相信!
“妈妈,你不是说我大学刚毕业那年,你给我介绍相亲过的吗?”
“哦,是你舅妈介绍的。”妈妈苦笑一声,“那年你硬着头皮被逼着去相亲,刚坐下和那女孩子没说几句话,对方就接到一个电话,说她的表姐出车祸住院了,她得赶快去一趟医院……”
“别说了!”
我无比羞愧,还好已经丧失了记忆,否则将为此尴尬一辈子。
“能能,你现在很想谈女朋友吗?要妈妈再给你介绍一个吗?”
“不,不用了。”
皱着眉头回到自己房间,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二十多年都白活了?居然连一个女朋友都找不到?我真是没有人要的“御宅族”?24岁以前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你自己知道你是谁吗……
电脑——陆海空自杀前在偷看我办公室的电脑,现在那台电脑已经被送去公安局了,但我还有自己家里的电脑。
半年来没仔细检查过这台电脑。虽然无非是些网络小说和新闻资料,还有大量的英文歌曲,尤其是迈克·杰克逊,他的许多表演视频文件,当年我绝对是他的超级粉丝。
系统文件会保留使用记录,比如以前浏览过的网页——即便历史记录没有了,也可从系统盘内某些文件夹里找到,也许还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很快发现了数千个网页文件,先将其按时间顺序排列,找到2006年11月——我发生车祸的时间。之后的网页记录几乎都是空白,一直跳到半年前我苏醒以后。
就从2006年9月1日开始查——按照时间先后打开那些网页,大部分都是百度搜索,接着是一些历史类的网站及论坛。那段时间我去的网站相当多,每天的频率也非常密集,最多的一天打开了上百个网页。
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几乎每个网页都含有三个字——
兰陵王
第一次看到这三个字,疑惑地把“兰陵王”念了几遍,怎么感觉有些耳熟?
突然,想到那段秘的录音,赶紧又把它播放一遍。
那段录音的倒数第二句话——
“现在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你的人生已经被彻底改变了,你已经不再是你,而改变你的那个人,他的名字叫蓝林王。”
蓝林王?
明白了,不是“蓝林王”,而是“兰陵王”!
汉语多音字实在太多,如果没看到这些网页,大概一辈子都搞不懂“蓝林王”是什么?
“而改变你的那个人,他的名字叫兰陵王。”
这才是正确的版本!
怪不得在发生车祸以前,我拼命搜索浏览“兰陵王”,原来他就是那个彻底改变我的人。
兰陵王是谁?
继续点开那些网页仔细看,其中有段史料的原文——
北齐兰陵王长恭,才武而面美,常著假面以对敌。尝击周师金墉城下,勇冠三军,齐人壮之,为此舞以效其指麾击刺之容,谓之《兰陵王入阵曲》。
初看还不太理解,再看下面的解释才清楚——
兰陵王——高长恭(?- 573),南北朝时代北齐皇帝的第四子,被封为兰陵王。他虽然是个七尺男儿,但天生一张俊美无比的面容,兼具女性的阴柔美,是个公认的美男子。但他绝非弱不禁风的王公贵族,而是勇猛无比的一员战将,在阴柔漂亮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狂野的男人之心。
然而,兰陵王的美丽太过女性化,刚上战场就被敌国将领耻笑,觉得这么漂亮的脸蛋怎能打仗?上了战场岂不是送死?若能活捉自然要当作男宠玩乐一番。兰陵王为此特制了一张狰狞恐怖的面具,每次出战便戴上面具,还未交战就让敌人吓得胆战心惊。他常勇冠三军冲在最前面,戴着面具杀得敌军人仰马翻,立下辉煌战功。
后来,为纪念他戴着面具大战的事迹,便有了《兰陵王入阵曲》,一度盛行于唐代,是古代非常著名的一种假面舞蹈。宋词中便有一个词牌叫“兰陵王”。据说中国戏曲的脸谱,最早也与《兰陵王入阵曲》的将军面具有关。
中学历史课本里肯定没写到过兰陵王,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美男子的脸,他应该像刘德华还是金城武呢?不,既然兰陵王具有阴柔的中性美特色,可能更像《霸王别姬》里的张国荣?
兰陵王!
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已被深深地镌刻于心底,永远不能磨灭的印记。这个伟大的名字——兰陵王,他隐藏在我每一根血管里,潜伏在我每一个细胞里,无论历史兴亡了多少个皇朝,无论我沉睡了多少天多少年,终有一天他将汹涌地爆发,成为一座震撼世界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