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就不愿去,他非拉着我,其实我觉得很好玩,谁让我掉进了泥坑,一下就觉得不好玩了。”
易初颜的眼睛闪烁着:“之白,你有没有觉得,也许我们不那么合适呢?你看,我就觉得乡野稻田生活很好,可你当时就一门心思要考大学。”
“你也说是当时嘛,现在的我觉得这里就很好,这里就是我故乡的原风景,有你,有星星之眼。”季之白从雪地里抓起一把雪,砸向空中,雪屑落了下来,脖子里也落了不少。两人缩作一团。
季之白帮她把身上的雪屑拍掉:“初颜,想听你吹《故乡的原风景》,在星星之眼不听上一曲,都觉得少了什么。”
她本来也是要吹的。
空灵悠扬,远山的银装松柏似乎也放下了傲骨,随风摆动起来。
“要是能看见满天繁星就好了,真不敢想象那样的美,春天快点来吧。”
“之白,我……二哥以前也跟你一样,特别想看繁星,也是在星星之眼说的。”易初颜忽然说。
“你二哥?你哥哥不是……”
“我有个二哥。你是不是都忘了,我是六岁才来的石井。”
“对啊,你不说我早就记不起了。小时候大家还笑过你,被你妈妈追着打,是真打,只要被她抓住,就会被打得……满地找牙也不为过。后来就没再听人提起过,我都忘了。”
“一次就打服,我妈就那样,要么不怒,怒了就不得了。”想起养母,很遥远,又似乎就在身边。
“你妈是个厉害人物。那……你刚才说你二哥,他现在在哪儿?”
易初颜背过身去,眼睛里的光芒凶狠:“二哥早就不在了,死了。”
“……怎么会?”
“所以我才会被收养,曾经我以为他还活着,哪儿都不肯去,就在福利院等他,直到知道他死了。”
她的口吻清清淡淡的,像是一朵不经意飘动的云,心里疾风掠过。
季之白好像突然懂了,为什么她能有信仰,敢冒险去激易桥出车,敢在风雪夜里和他一起共度生死,这是一般女孩不敢做的,因为从小经历过生死,才敢面对。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在波澜壮阔的年纪里,遇到了最纯真美好的她。
“初颜,以后我就是你的原风景,我就是你的故乡。答应我,忘记过去,忘记心里所有的痛,好不好?”他轻轻地捧起易初颜的脸,她的眉毛,他的嘴唇,一切刚刚好。顺着额头吻向她的嘴唇,温润柔软,在凛冽的风雪之夜,彼此许下毕生的承诺,只待草长莺飞,且观繁星。
寒夜再美,也不能久留,易初颜说她有点冷。
季之白送她回家,易初颜领他进的不是挨着易初尧的厢房,而是另外一方的房间。
“这是我妈从前用来堆放杂物的,她过世之后,我把杂物都搬了出去,重新打扫整理了一番,方便看后山。”易初颜指了指窗户,正好面对的是绵延不绝的后山。
房间里生了火,瞬间就觉得暖和了。
“外面还有一块很大的坪地。”季之白才发现这后山的风景,真的是在他走进易初颜的世界之前,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是晒谷坪。现在你知道我妈为什么把这里作为储物间了吧。”
“还真是方便得很。”
房间里摆了一张床,地上铺了简装的复合木地板,铺了简洁的床褥,很是干净,还搬了一些磁带过来。想念养母了,就来房间住上一晚。
“你跟我换的那盘磁带在这儿呢。”易初颜抽出来一盒。
季之白把单放机打开,放了进去:“我们听点音乐,我再坐一会儿。”
“之白,今晚……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易初颜挨着暖墙,席地而坐,双手抱着腿,望着他。
黑夜里,季之白感觉自己的脸火烧一样热。
他怎么会拒绝呢?还没张口,易初颜又说话了:“看把你吓的。”
季之白按下播放键的时候,用手摸了摸脸,果然滚烫。
“之白,你还没见过我跳舞吧。”
“你还会跳舞?”
“就说你是书呆子,我和易娅以前都是中学文艺队的,易娅非常厉害,她妈妈专门让她寄宿在舞蹈老师家,偷学了不少。”
“我想看你跳。”
“你找到《欢颜》的音乐。”
季之白把磁带翻了一面,《欢颜》在b面第一首。
易初颜把鞋脱了,光着脚,打开后门,在落了雪的晒谷坪踮起了脚尖,音乐声起,曲调哀怨,她轻盈旋转起来。
跳着跳着,眼里雾气重重,内心的挣扎正像一把锋利的利剑,刺向自己。那年她六岁,就学会了一个人独处,学会了在黑夜里凝视命运的到来,只是命运,一次次地将她推向深渊。就像季之白说的那样,她又何尝不是在这坍塌的世界里,突然遇到一个温润良善的少年,可是,这个少年,她不能爱。
遇见你,就不算白来,可是,你和我终究等不到万物无恙了。
她的人生从未失手,从未失控。她承认,她原本只想接触一下季之白,看看这个仇人的孩子,是否也像他的父亲一样没有人性,寻找着可以出手的时机。
可是现在,她预感自己要失控了。
春雨秋霜,岁月无情,这正是易初颜的欢颜,如梦如幻如真。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她的眼泪已干。
不能失控。
季之白看呆了,易初颜灵动地在雪地里随意舞蹈,如有水袖挥舞,婀娜,收放自如,像是一个专业的舞者,辞色不露。
从幻觉里清醒过来,外面大雪纷飞,天气预报说得果然没错,风雪又来了。
他走到坪地里,把易初颜轻轻地抱起来,他感受到了雪地的冰凉,和她的炙热的心跳。在黑夜里,在只有花火的房间里,他情不自禁地亲吻了她,体内的热血就像海浪般汹涌澎湃,他把手探进她衣服的后背,笨拙地解开,用手握住她胸前此刻的此起彼伏,他潜入了最深最深的海底。
他们走过彼此此生最难忘的暮色,身体迎来了最美的日出之色。
易初颜紧紧地抱着他,蜷缩在他的臂弯里。“之白,今晚不走了,好吗?”
季之白抚摸着她的长发:“不走。”
“我们现在就睡好吗?有点痛。”
“明天早上我陪你看日出。”
“下雪了。”
“下雪有下雪的日出。”真希望春天早点来,在后山看日出,在星星之眼看繁星。
连续一个月照顾母亲的季之白,紧绷的经和身体,都在前一刻彻底地放松了,沉沉的睡意袭来,他拥着全世界最让他温暖的女孩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