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只想翻白眼,来人就是故意的,无非就是死者生前欠了债,怕后人不认。
“什么事不能等出殡后再来说吗?死者为大,先入土为安。”
“我不放心啊,主任,这是易大海两个月前在我那里借的八百块,借条我带来了,利息可以不要,本钱得还。”
“还能怎么算,”主任拽过那张单子,上面是易大海签字画押的欠条,“你去找易大海啊,懂不懂事,也不分场合。”
“主任你这不说笑了吗?人都死了,但也不能赖账。”来人听主任这么说,急了。
赤崎警官露出厌恶的表情,死者已去,何必让生者难堪,可俗世就是如此。他正要开口说话,跪着的小女孩走了过来。
“欠条给我吧,不会赖债的,”她盯着来者,继续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们不会跑。”
来人脸上立刻堆了笑,说:“这就好,这就好,我就说易大海的孩子会懂事。”
“只是眼下我们手头困难,但我会想办法的,给我一点时间。”女孩又说。
“没问题,没问题,只要能给就行,”来人冲着主任点头哈腰,“多谢主任,打扰了。”
女孩把欠条慢慢折叠好,放进口袋,又退回了原位跪着。
炜遇还从未见过村里办丧事的仪式,隔着门槛,站在灵堂外等着。这时,有人过来轻声提醒法师,出殡吉时已到,法师像是嫌弃来提醒的人,但还是及时地挥舞了手中的法杖,院子里瞬时响起了鞭炮声,很短的一挂,光是听这瞬起瞬灭的鞭炮声,也能知道这户人家家境贫苦。
上来四个壮汉,法师一声“灵柩起”,就正式出殡了。
村里的人都前来送行,因着赤崎警官在的缘故,村民说话声都压低了一点。小女孩捧着遗像走在灵柩前,散落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出悲喜。
出殡的队伍走远了,赤崎警官站在院子门口,院子里面只有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男孩,椅子已经被人抬到了挨着灵堂旁的一间厢房,门是打开着的。警官望了一眼,恰好男孩也顺着方向望了过来,眼睛依然无,却噙着泪水。
“师父,什么情况下,冬天的尸体会有点腐烂?”人群完全走远了,炜遇低声问。
“如此寒冷的季节,怎会这么快腐烂?”
“就刚才,有人去跟法师说该出殡了,我听到说有点腐烂。”
赤崎警官皱着眉:“不太可能,现在有防腐技术,夏天都没这么快。”他转身看了主任一眼。
“是这样的,不是腐烂,死去的人叫易大海,是个酒鬼,太能喝了,每天都喝大酒,开个破摩托到处乱窜,也没什么正经手艺。前天晚上又喝得烂醉,骑摩托的路上说是在家门口摔了,身上摔得血肉模糊,发现的时候还有一口气,但还是没能熬过去。”主任生怕本来一件简单的事被误听了,连忙解释说。
“这样啊。”赤崎警官艰难地点上了一根烟,离开的时候,他又往院子里望了一眼,男孩还坐在那儿,要是没有人去帮他,他只能一直坐在那里,但他不再无地盯着某个地方,而是闭上了眼睛。因为有光线照着,苍白的脸看上去不那么吓人了。
还是有光亮的地方,人才会透亮些,赤崎警官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
主任催着他们往村里的“大队部”坐一下,“大队部”是村里干部开会和宴客的地方。
“这孩子多大了?”
“好像是十九。”主任回答。
“刚才没看到孩子母亲?”
“孩他妈很多年前就走了,这孩子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后来得了怪病,整个人都不灵光,他妈就是因为一时上了火,急坏了身子,没撑多久。”
“村里对两个孩子会有一些补贴吗?”这原本不属于警官的管辖范围,所以他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一嘴。
主任面露难色。
“满了十六岁,村里的补贴条件他们兄妹俩都不符合了。”话是炜遇说的,这两个多月在镇上下乡的走访里,他学到了不少。
赤崎警官像是忽然闻到了什么气味,吸了吸鼻子。“好像是栀子花的气味。”这个气味昨天在理发店时有闻到。
“可能是我衣服上沾的。”炜遇扯了衣角闻了闻,果然有点。
“哦,你也喜欢栀子的气味?喷的香水?”
炜遇露出尴尬的表情,赤崎警官也难得见到他如此。
“年轻人应该去谈恋爱,正是恋爱的年纪。”
换了别人,赤崎警官可能未必愿意开这个玩笑,但也没多问其他,年轻人应该谈恋爱,却肯定不喜欢被人问三问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