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阈当时说他突然不联系有多幼稚、多有毛病,池彦自己不是不知道。除了他那突然冒出的自尊心作怪,冷静下来他也并没觉得后悔,因为他能怎么给别人说?
这是一件正常的、不会给别人造成负担、可以随着吃饭轻易消化的事?
中国人有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即使你自己不介意愿意同外人道你家的事,外人真的愿意听吗?人家要绞尽脑汁讲一些贴己的话、又要拿捏分寸不伤你自尊、又要尽量不触你家人隐私,是会累着别人的。
池彦做不来这事儿,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他一直守得很好。
再者论,他有那个能力去平静阐述这件事?他自己都一知半解,随着电话来,他就随着电话去,漫无目的的游荡,先前一整年医院停车场的路灯几时开他心里都有了数。
数不清的时刻他都在问自己是谁自己在哪,自己为什么嘴上讲着恨他,却仍如约去定时看他,却在陆海明建议他不出现时乖乖在家呆着,却在听说他可能挺不过今晚,在观察室那盏红灯变绿后、医生讲话时,他心里一股一股真实溢漾而出的,是什么?
在医院与徐州分别,他凌晨开车回家,玄关仍为他掌着灯。
在林念恩身上他的边界感非常双标地荡然无存,他是知道自己做的欠妥帖,见面没几次看到她相机坏了便说自己这儿有,邀请去他家坦然讲他只一个人被剩下,无言无语地在大年夜向她讨要一个拥抱,好像是笃定了她不会拒绝自己,恋爱仍未满半年就想和她住一起一直呆着,觉得做的够多了,却还是不满足地想要更多。
是他想要有个人陪伴吗?
不是,不是有个人,是她,就是想要她陪伴,也陪着她。关于这个区别他不知道她明不明白,可他确定。不是潜意识里相信他们的命运会久远绵长,而是未来确当如斯发展,他会努力让他们的命运久远绵长。
感情和什么事都不一样,但又是一样的,如果决定了认真的开始,他就不会放手,他厌恶分离。如果有唯一的除非,就是她不再喜欢他。这样想很自负,可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睡不着立在阳台胡思乱想得无边无际,没觉得过多久,等她推开门一瞬,诧异抬高手腕就近看了眼时间,凌晨叁点二十五了。
她头发在脑后翘起一些,仍是穿着那套总是被他动手动脚、现下生成些褶皱粉色睡衣,她牵过他手来揉搓,他是那会儿才感觉到自己掌中的寒意,下意识收回来怕凉着她,她又不撒手。两人靠在一起,他视线仿佛在夜里失了落点,只能看着指见燃烧着的那点火星、却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池彦当然会剖析自己,他算是挺惨的,更惨的是,他对此清楚明了,却非要装着自己不是那种被命运暴击的倒霉人。生活还要继续,他给自己不断地讲。
他能毫不在意、忽视所有打探和审问的眼,却无法拒绝自己喜欢的人对他包容、为他着想、不言不语却又千言万语的抚慰,她眼睛在夜晚很亮,如水地浸润,却又什么也不讲,只是抱着他,跟他讲明天会是个好天气的。
他不敢去看,看了这双为他坍塌的眼睛,他也会因此而坍塌。
可他绷不住的,沙漠徒步缺水的人是没办法看汪洋溪流的。深夜无星无月,池彦眼眶有点被风吹得发干发涩,微微眨了眨,这些时日所有凝结在波澜之下的汹涌终于得以发泄。
不知道又过了几根烟时间,林念恩轻抚着他的后背,说困了,一起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