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欲道些安抚之语,对上她坚定的眼,言语已是空泛。他最终点点头,向身后的使团示意,手扬处,马头一转,朝长安城门驰去。
明德门斑驳的城墙畔,杨柳依依。杜放一袭水色澜衫,抓起錾金酒壶饮了一口,目送他离了长安。
这一去,也许再无归时。太子睿智,岂会参不破这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如少年孤勇。酒壶渐空,杜放做下决定。他步履轻缓准备出城。
“郎君?”湘竹拖着郁金裙默然来到他身侧。他脚步顿停。她拨开绿柳垂条,珠钗铃铃作响,似丝竹婉转,垂鬟分肖髻上一朵棣棠恰到好处。
“郎君这是要走?”
春光晖映下,她那双杏目起了水泽,楚楚动人。杜放笑着拍拍蹀躞带上的酒壶。
“酒壶已空,吾得去别处尝尝佳酿。”
湘竹凝视着他,握上他的右手,温润的触感让他手蓦地一抖。
“那杜郎何时来赎妾?”
杜放面色一绷,继而轻笑道:“可叹小可囊中羞涩,忍叫娘子委身?”
微风拂落的柳叶落于她燕尾,裙摆如水纹荡漾。
“也罢。”湘竹撤手,衔了清浅笑意,从怀中取出一青玉酒壶递给他。
“劝君更尽一杯酒,北出长安无故人。”
杜放接过酒壶,拔塞尽饮。
她本是清明剔透之人,素来不会胡搅蛮缠。可道阻路长,相见何期?
杜放看着她面色迟疑,双唇微启,恍若读懂她心思。他探手取过她发梢柳叶,上前两步。
两人几近相贴。他轻拈柳叶,低声话道:“且折杨柳去,莫问归期。”
烁烁目光对视须臾。他将青玉酒壶系在腰带处,左右相对。轻风淡云,那抹水色渐隐于柳枝间。
满城柳色青,尽是离愁。湘竹静静地留在原处,如佳人遗世而独立。
午后温煦的光投射进皇城西苑,倚墙的桃树叶隙间漏下光斑。
雁儿陪着卿兰驻步在墙边。卿兰手触上粗粝的树皮,喃喃道:“雁儿,你还记得这颗树么?”
雁儿抬头见桃花瓣翩然落于她的单螺髻。她与兰兰便是相识于此,自然不会忘。
“他便是在这里吻了我。”她手一指砖墙,又触上自己的唇珠,“他的唇染着春日馨香,胜过玫瑰酿无数。”
她曾无数次地想起他,忆起他的音容笑貌。这样谪仙般的男子,偏偏被这世间的尘埃掩埋。
她原本的明眸善睐,只剩渺茫的空洞,从中掉落一颗豆大的泪珠。
那段情事永远葬在了正安十五年春。世上再无第二个岳平秋,她心如花凋。她此生再不想嫁与旁人,唯以这具躯壳替哥哥挡些风雨。
雁儿见她不语泣泪,犹豫着伸出双臂揽住颤抖的她。兰兰下颌枕在她右肩,风吹凉她眼角的泪。
枝桠上的桃花烂漫依旧,而故人一去不回。
雁儿安静地抚过她的背脊,脑中不可遏制地映着程靖寒的模样。她看似顺从地接受他所有的安排。可他当知:他的妹妹素来执拗不羁,而她亦是。
迎着天光,她慢慢阖上眼。她想她已为自己择好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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