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信。”
“信就不要再多言,多言必多过错。我会谦卑受审,尊重《大明刑律》,也请大人们珍重自身。”
他说完不再回头,径直走入了殿门。
纪仁身后的御史轻声问道:“总宪,这一回真的能扳倒东厂吗?”
纪仁摇了摇头,“你听到他最后那一句了吗?”
“什么?”
“谦卑受审,尊重《大明刑律》。”
他说着叹了一声,低头道:“这可不像是一个东厂厂臣说出来的话啊。”
——
阜成门内大街的连巷内,平日挑摊子卖面卖豆花的摊贩们都被挤到了巷口。
生意做不成了,便索性卸下挑子自己端碗,蹲在巷口边吃边朝巷子里看。杨伦在巷口翻身下马,齐淮阳从豆花摊上站起来迎上前道:“督察院的人入宫了。”
杨伦拉住马缰,“督察院的哪一个。”
齐淮阳道:“总宪(1)。”
“这是不让他活了。”
他说完径直朝巷中走,齐淮阳跟道:“这个时候你最好是入宫去,陛下随时会垂询内阁。”
杨伦步履极快,“垂询内阁也是要听你们白尚书说话。我根本开不了口。”
齐淮阳不得已跑了几步,“那你也得在御前啊,如今这样,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翻天。”
“顾不上了,这些书院的学生,今日就能翻天!”
二人说着,已经走到了白焕的宅门前。
以周慕义为首的学生们在门前跪了一地。
周慕义才被东厂打过二十杖,此时已脸色苍白,被其他几个滁山书院的学生扶着才勉强跪住。人群之中,那个曾经在东公街上阻拦学生的老翰林也跪在周慕义对面,痛心疾首地劝道:“还有不到七日,便要进顺天府了,你们这会儿该温书备考,怎么能在此群聚喧哗 ,白阁老怜学,一向爱重你们,今日见你们如此,也要痛心的啊……”
杨伦站在人群外看着那个衣着朴素的老翰林,心里发酸。
齐淮阳道:“陈应秋这个老翰林,致仕这么些年,家里日子越过越苦,在私院讲学却不拿钱,前年他家里的女儿生了病,他为了面子,不肯去药铺里赊账,也不肯收同僚的接济,差点没让女儿活活病死,人都说他疯疯癫癫的……”
“他就是只对学生好。”
杨伦说完这句话又笑了一声,“你说一个人的善恶,怎么才能看清楚。”
齐淮阳道:“你这感慨来得有些怪啊。”
杨伦没有应声。
刑部的一个堂官从巷前赶来,奔到齐淮阳面前道:“大人们,宫里有消息了。 ”
“说。”
“陛下召了北镇抚司带走了邓厂臣,并下旨释白首辅出厂狱。”
杨伦道:“为什么是北镇抚司把人带走,刑部呢。”
“大人别急,听里面传出的话,说是涉及学田案,刑部也会一道会审。”
杨伦转身一把拽住齐淮阳的胳膊,“齐淮阳我告诉你,这是杭州的学田案,我户部也要并审,刑部不能避我,我明日就跟陛下写条子。”
齐淮阳道:“行行行,我知道,我也想救他,我会和尚书大人斡旋,现在已经这样了,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些学生劝走。”
正说着,另外一个堂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大人,锦衣卫的人过来!拿得都是绑绳。”
杨伦立即伸手推开人群,走到宅们前,踏上门阶,抬臂高声道:“你们到底要如何,才肯给自散去。”
周慕义抬起头,对杨伦道:“天听闭塞,君无仁道!”
杨伦低头看向他,负手道:“我今日就在这儿问问你们,天听怎么闭塞了?”
他说着一把将周慕义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们在这里跪着,无非是要求陛下惩治东厂,我告诉你们东厂督邓瑛已经被陛下下了狱,白首辅也得了恩赦,不久即可归家,你们心愿满足,可以起来散了吧!”
周慕义道:“杨大人,你难道不知道,邓瑛只是司礼监的走狗,就算陛下惩治了他,宦祸可以就此停息吗?”
杨伦刚想张口,却听身后传来杨婉的声音,“停息不了!”
杨伦一怔,回头见杨婉已经挤出了人群,她发垂妆乱,一身狼狈,用一只手摁着被挤伤的肩膀,有些踉跄地走到宅门前。
“我告诉你们,就算今日可以平息,几十年之后,它仍会死灰复燃。”
周慕义道:“你一个妇人,怎可当街狂言”
杨婉转头道:“你才多大?不过二十吧?就算是白首辅,也不曾自负到妄评世道和大明官政,你们尚未出仕做官,自以为读过几年书,聚谈过几次,就看清家国命运了?”
“你……”
“我什么?我一个女人,怎可骂读书人?”
杨婉哼笑了一声,“我骂的就是你!有人为了一张书桌,为了一篇文章,可以开怀数日,你们不珍惜,你们只想送死!泱泱一国,死你们这些人本也无所谓,偏你们又年轻,身世清白,被满朝爱重,就连你们恨不得千刀万剐的那个人,也想救你们,你们还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