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明白她是好意,也不推辞。
两三下吞了剩下的面,换了身宫服往会极门上去。
会极门是内阁的那些大臣出宫的必经之门,但宫中女官不得与外官私授,所以,即便杨婉和杨伦有时会在门上遇见,也不敢公然私谈,可是,身在内廷,要想知道邓瑛的情形,她只能问杨伦,于是今日,杨婉想犯这个禁。
不像上一回有易琅在,她这时只能缩在会极门后等。
内阁今日似乎有事,杨婉时不时地朝内阁直房看,却一直不见门开。
门内外清风贯行,吹起她将将换薄的宫服,有些冷,她吸了吸鼻子,抱着膝盖靠宫墙蹲下来,正想歇一会儿。
忽然,眼前落下一个人影。
杨婉抬起头,面前的人身穿玄色素袍,腰结丧绦。手握绣春刀,正低头看着她。
“宫中女官与外臣私授会如何?”
他声音极冷。
杨婉站起身,“杖二十,城道提铃。”
“看来你知道。”
“大人不也是外臣吗?”
张洛冷笑一声:“你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跟我说话。”
杨婉行了个礼,“杨婉知错。”
张洛看着她矮身后站直,忽然开口:“你即便从杨伦那里知道了那个奴婢的处境,你救得了他吗?”
杨婉抿了抿唇,“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任何人救他。”
张洛听完这句话,迈腿朝杨婉走近几步,离得近时,杨婉几乎能嗅得到他身上的檀香气。
“你是一个比杨伦要聪明的女人。”
杨婉用手撑着墙壁,“大人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问你,为什么要弃我,而去跟着那个连男人都不算的人。”
“大人很在意这件事吗?”
“对。”
张洛扬声,“我在意。我前几日在刑部听审见过他,他跪在地上任由衙役摆布,《大明律》对罪奴无情,刑讯时剥衣去裤,猪狗不如,颜面全无,这样的身子,你还会想看吗?”
杨婉脑中“嗡”地响了一声,“你们为什么要侮辱他?”
“呵。”
这声冷笑是刺心。
“杨婉,你这话不对,不是我要羞辱他,是明律要管束他。”
杨婉听完这句话,忽然有些明白,这个人身上的压迫感,并不完全来自于他的阴狠,而是来自于,他对这个封建时代秩序的执念。他并没有在邓瑛身上发泄他的私恨,他只是对阉人没有悲悯,从而把士大夫阶级对宦官的厌恶演绎到了极致而已。
杨婉联想起了师姐写下的那一段话——或许没有一个人想得起,这个惨死的阉人,曾是这座皇城的建造者。
心头忽然涌起一阵难以自抑的悲意,不防眼泪夺眶而出。
她忙仰起头。
张洛看着他,“你竟然会为他哭?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说着抬起手。
杨婉往边上一避。
“不要碰我。”
“哼。”
张洛哼笑了一声,“杨婉,我这几年一直在东奔西走,没有过问过你的事,前几日父亲问及你,我也在想,如果我早几年娶了你,让你呆在我身边,好好地管束你,你是不是不像现在这个样子。”
“管束?女人在你眼里是什么?”
这句话杨婉几乎脱口而出,说完之后脑中却腾起一阵苍白的无力感。
在六百年前对张洛说出这句话,根本毫无意义。
她正想再开口,身后忽然传来杨伦的喝声。
“张洛!”
杨婉侧身,见杨伦快步从会极门上走了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向旁边一拉,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你要做什么,这里可是内廷!”
张洛往后退了一步,“杨侍郎不用如此,令妹品性,满城皆知,我也嫌脏。”
说完转身便往门外走。
杨伦气得喉疼,正想去追,却被杨婉拽住了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