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抵着他凑的这样近,叫他怎么把控的住!他端正身子往铜镜里瞧,果然如她所说,同本来也没什么两样,看不出来画了眉,只是更精些了。
他想,她不是粗使丫头,伺候人这种活理应不顺手才是,没成想给人画黛画的这样好,又想起来昨儿晚上说的那些话,更是心疼她。
外头廷牧还在跟允淑打圆腔,“大姑别忧心,掌印身子好着呢,没起烧的,时候不早了,奴才给您收拾收拾,该回宫里去当值了。”
她哎呀一声,才想起来,转身一头扎进屋来,“大监大人,咱们得走了,迟了要被领侍公公罚俸禄的。”
冯玄畅起身,理理领子,已经没了方才的脸红模样,一如常态。
坐车赶不上时辰了,他唤廷牧备马,携允淑出门,一撩摆子把允淑抱马背上去,自己个儿也翻身上马,把她揽在前头,仔细叮嘱声儿,“抓紧了。”
耳畔生风,他把她捂得严实。
亲送允淑回皇后殿书房当值,冯玄畅才调头回司礼监,殿头官正捧着奏折来,说官家下旨,着太医令午时将出行名册递上来批。
他问,“官家是又去修禅打坐了?
殿头官回说是,“这几日退了御膳间呈上来的荤菜,只捡了素的吃,官家整个人瘦了两圈。尚膳怕这样不成,想着法儿的给官家用山珍补身子,今儿早膳呈的松茸什菌汤。官家气色倒是好,只是如今真真成了仙风道骨,连众亲王皇子们的拜谒都打了回去。”
冯玄畅抬抬手,示意他把奏折搁案上,只说叫御膳间想想别的法子,把肉炖了只舀汤煮粥也成。
殿头官呵腰,应承着退下了。
允淑守书房很惬意,近水楼台先得月,女司大考背诵的一应书籍,书房里都有,一本儿也不缺,她这两日看书看的津津有味,双喜来取佛经,坐着同她说会儿话。
“上头说,尚医署的名册拟出来了,明日就走,娘娘着我问问你,还有没有准备的了。”
她摇头,“我孑然一身,没得什么可准备的,就去个人就成。”她拉双喜的手,“双喜,我这一去山高水长,若是气运好,还可回宫来,真想吃你和那世家子的喜酒。怕只怕回不来了,这些日子我偷偷给你做了件霞披,就搁在咱们庑房靠窗的橱子里,当是送你的新婚贺礼。”
双喜也有些不舍得她,“胡说什么?要回来的,还要平平安安的回来,我给娘娘讨了恩典,你能立功回来,就给你升品阶,咱们可是说好了的,苟富贵勿相忘,这话儿你不能忘了去。”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哽咽道:“成,说好了的,死也不忘。”
双喜捧佛经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她自己蹲在地上发阵呆。
夜里收拾了些贴身的物件,还有尚医署发过来的一应物品,她把白酒熏蒸过得蒙面和衣裳装进包袱,坐下来转转手腕上的羊脂玉镯,脱下来又带上。
这样贵重的物件儿,还是带着吧,出门就得用到银钱,物归原主是显得挺道德高尚的,可吃喝穿睡就要来为难她了。
她心道,不是我李允淑贪财,实在是月银统共不过百十两,这镯子出了宫当掉,能换个庄子了。眼下我也不是官家小姐,找到二姐姐后,两个人的吃穿用度,总得有个着落。
贪财就贪财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
卯时初刻,双喜送她到尚医署,洒着眼泪嘱咐她千万要小心,凡事保住小命最重要,有医官们顶着天呢。
她给双喜擦眼泪儿,“你别哭呢,跟送我去战场一样的,哭的我心里直打怵,若真回不来可怎么办?”
双喜忙擦眼泪,“我不哭,你只准齐齐整整的回来,娘娘答应给你升官呢。”
她答应着,“唉,那我去了,你回吧。”
别看医官们长得文弱,平时都挺看中养生呢,五禽戏、赤脚散步什么的没少习练,比起行军打仗的队伍也不差。
雍王高头大马在前头领着粮草队伍,离允淑这边还远的很,她同其他的医女坐一辆露天的排车,大家都不相熟,彼此瞧着。
她往角落里坐,窝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也不主动同人说话,毕竟准备好随时开溜,没人注意她才好。
车上不知谁起了头,嘤嘤嗡嗡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起话来。
“我原是庆云宫莲弋夫人跟前伺候的,官家自从修了道后,已经多日未曾来看过我家主子,主子心气儿不顺了,瞧着我碍眼,就赶出来做了填补医女。”
“我是无极宫里的宫娥,太子被软禁没指望了,人得为自己谋生路,宫里走不下去,就到外边来闯闯呗。”
“诶?你原先在哪伺候的?瞧你是咱们这些人里年纪最小的,也是生的最俊俏的。”
有人问允淑,允淑攥手尴尬笑笑,“我是个下等女使,识得些药草,主动求着来的。”
车上一片唏嘘,“咱们都避之不及,来的十分不情愿,看你是年纪小,不知道瘟疫到底多可怕,才这样胆大。”
她只憨笑着,也没答话,坐她身边的医女看看她,小声问,“你识得药草?”
她说是,识得一些。
医女点点头,“我叫秦艽。”
允淑说,“是治风湿的药草哩。”
秦艽笑回,“对,就是治风湿的药草,叶子很宽很长的,根入药那个秦艽。”
她果然没说假话,是个识得药草的,秦艽搡搡她,“我是沈御医跟前的伺候医女,这回沈御医也来了的,就在前边医官们的车上,往后你跟我一起吧,你懂些药理,比她们懂得多些,可以打下手一起配药。”
允淑啊一声,迟疑道:“不然……其实……我懂的也不多的,还是不用了吧?”
去沈念跟前打下手,她绝对没有那么想不开事儿!
死都不去!
瞧她反应这样大,秦艽似乎明白了原因,开解她道:“你别听他们以讹传讹的话,沈……老师他脾气很好的,说话温和从不发脾气,只是人看上去太板正了。”
允淑捂脸,心道这是沈御医板正不板正的事儿吗?就是同李侍郎大人那样不板正,我也不能去,这是攸关能不能偷偷溜走的大事儿。
聪明人绝对不会冒这种险的。
想了一圈,她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她牙一咬,编出个不成器的谎话出来,“我爱慕沈御医许久,站在意中人眼前这种事儿,”脸一红,对着手指嘀咕,“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