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话, 他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一辈子活在悔恨和自责之中。
不对,他好像已经没有一辈子可言了。
那是多少年以前呢?从他耗尽灵力动用秘术创造这个“孽海”秘境开始,已经有几十年了吧。
这几十年里,他兢兢业业地维持着江古镇的和谐秩序, 片刻也不能安歇。
也只有他知道, 自己这几十年来, 无时无刻不处在煎熬之中。
黑衣人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在月光惨淡的夜晚,他的周身似是笼罩着一层阴暗的低压磁场, 让周围的人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悲伤气息。
毕竟在江古镇中, 崔弘的意志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秘境的一切都随着他的意愿而变化。正如此刻有层层阴云密布,缓缓遮住了天空中的月亮。
众人悄悄运起了灵气, 抵挡从黑衣人处释放出来的威压。
冉苒能感觉到,此时黑衣人的丧气、纠结和懊恼。
这正是她希望达到的效果。
冉苒陪着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继续添柴加火:“明大人,我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但我也是别人罪行的受害者,这要怎么才能掰扯得清啊?”
掰扯不清。
黑衣人内心想道。
罪孽夹杂着无辜,恶行混合这受害,每个人都不是完全的好与完全的坏。
就连他自己都是罪人。
没错。他也曾经自以为正义高尚,用自己父母妻儿的性命换取其他人的性命。不仅辜负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妻子的扶持之恩,亲手把自己的儿子从敌手中推上绝路。
就算他再怎么为自己找借口,再怎么宽慰自己是为了人间大义。却也始终抹不去,他的亲人是为他而死的事实。
他才是害他们丢掉性命的罪人。更何况,他抛弃他们而选择的,是一群同样罪孽深重的人。
崔弘的意志飘飘摇摇,回到了那个让他永远无法忘却的日子。
崖顶的风将他身上的道袍吹得猎猎作响,时刻提醒着他那些作为修士的使命。
那些他自以为是的使命。
当对面两边的人都在哭喊的时候,当奸人逼他不得不做出一个抉择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从来都不是拥有超凡实力的所谓剑道大能。
那时他以为自己牺牲小家成就了天下,可后来才觉得,如果连自己的亲人都护不住,又如何担当得起正道魁首?
黑衣人握紧手中的剑,身体有些颤抖。
但他不能被这个人几句话就迷惑。他释放出更加强烈的灵压,企图让这些人在强力的震慑下,放弃抵抗,改过自新。
即便他只有真正的崔弘的实力的一部分,但也足以让冉苒几个小辈联合起来抵抗。
无形的对抗在他们中间形成。
冉苒上前一步,靠近黑衣人,灵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低声说道:“是不是很难选啊?两边都很为难?”
这一句好像是在问他现在的情况,又好像是窥探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在拷问他的灵魂。
“好像不管怎么做都会有错,都无法原谅自己。”
“是吗?崔长老?”
黑衣人猛然抬头。
自宽大的帽檐下露出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那双眼睛混浊却犀利,此时眼眶微红,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许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这一声让他又想起了自己从前的身份。
江古镇的人总是称呼他为“明大人”,好像他做什么事都是对的。但实则,即便是明,也会犯错啊。
黑衣人和冉苒对视着,他周遭压抑着的气氛不断漫延,内心的煎熬不断扩大,影响到了周围的众人。
江离不动声色地上前几步,走到冉苒身侧,为冉苒分担一部分灵压的压力,以防黑衣人突然发难。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什么好辩解的。”黑衣人固执地反驳。
冉苒顶着黑衣人的强大灵压,微笑着摇摇头,循循善诱地引导他:“不是的,崔长老。这世间本就没有那么绝对分明的是非对错。”
冉苒位于距离黑衣人最近的地方,尽管有江离帮忙分担,但以她金丹期的实力,仍然难以硬抗崔弘的威压。
她的额头上渗出一些细细密密的汗来。由于灵力消耗过渡,头脑有些发晕。但冉苒还是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直视黑衣人犀利的眼睛。
好像两个人正在进行一场静态的斗争,都希望能把对方压倒获胜。
只不过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冉苒只能凭着自己的意志力坚持着。
当然,还有在她身后源源不断为她输送灵力,分担压力的江离,和其他伙伴。
冉苒直勾勾地盯着黑衣人,努力不让自己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她说:“崔长老,你是想起什么事来了吗?”
想要从源头处解开心结,就要首先直面自己的心结。
黑衣人骇然睁大了眼睛,眼前的人竟然知道自己那隐秘的过去!
好像一直被装在木桶里的水,突然有人撕开了填补缝隙的胶带,让水瞬间控制不住倾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