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这碗面条的汤底是用包括猪大骨,老母鸡,金华火腿,虫草花,松茸在内的十几种食材,花费好几个小时熬制而成,里面不管煮什么面条都很好吃,但在未来能吃饱喝足的那个年代里,也仅仅只是一顿普通饭菜。
可放在这个年代,长期处在物质匮乏中的沈奉眼里,无异于精细奢侈,弥足珍贵。
赵菀香不由想,按照她沈大哥一贯艰苦朴素的作风,和忙起来全然不顾自己身体的性子,他有多久没好好坐下来畅快的吃这么一碗热汤面了?
沈奉很快囫囵吃完,一大碗热乎乎的面条下肚,浑身从头暖到脚,那种温暖满足的感觉,完全不是吃起来干巴巴的饺子所能比拟的。
他身上出了汗,洗得发白的衣领子都微微洇湿,身上的疲惫感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精了。
他把空碗放在一边,看向了赵菀香。
赵菀香回,递来一块手绢,见他原本苍白的面颊和嘴唇红润不少,不禁笑了。
沈奉触及她笑容,烫到一样侧过脸,默默接了手绢擦了擦嘴唇,抹去额头鼻尖上的汗珠。
他垂着眼皮子不忘告诉她,“你手艺很好,面条和汤都很好吃。”
赵菀香笑,“谢谢沈大哥夸奖。”
她的笑容和目光还是那么让人难以忽视。
沈奉面颊又隐约发烫起来。
他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当年面对那个陷入困境,见到人就紧张拘束甚至自卑的菀香时,他心里总是常常为她感到难过,总想努力帮她,哪怕多关心她几句话。
可每当他想亲近一些,换来的都是她的后退和躲闪。
菀香仿佛不大想接受他的好意。
他那时不懂,此时反过来面对她的殷勤和目光里流露出来的关怀,下意识做出躲闪时,忽然就懂了。
菀香当年不过和他现在的心境一样,都对别人给予的好有些无所适从。
他想通这一点就不再难为情,再次看向赵菀香时,脸上露出了长兄一般的色。
他道,“菀香,过来之前,我收到家里来的电报。你吕姨说,你家里不顾你意愿,逼着你嫁人。”
他说完等了等,本意是想听菀香怎么说,却见她只点了点头,没有接话,表情也没任何变化。
他揣摩不透她心思,只好接着道,“我支持你脱离那个家。你是在新社会成长起来的,你的婚姻和人生,原本就只能由你自己说了算,谁也逼迫不得。你长大了,能在他们的欺压中觉醒和反抗,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他色渐渐严肃起来。
赵菀香知道他要说到重点了,放在桌下的手不由握紧了。
沈奉平时话少,但面对自己一直关心着的赵菀香,尤其在她人生关键的转折点,生怕她受到挫折,不免慎之又慎,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他说,“你不必急于结婚,现在就把自己的将来放在某个人身上,你还年轻,未来有无限种可能,眼前的困境都只是暂时的,我,我和你吕姨沈伯伯都会帮你度过这个难关,等你挺过来开始新生活,就会发现人生豁然开朗,而当初的烦恼根本不值一提……”
他落在地上某一点的视线回到赵菀香身上,眼里含着关切和期待,仿佛在说有没有听明白。
赵菀香当然是听明白了,但她沈大哥好像理解错了她意思。
她道,“沈大哥,昨晚在车上我有说过,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跟你在一起,不是心血来潮的念头,更无关任何人。或许你觉得很突然,但我已经深思熟虑了很久很久,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你是担心我在走投无路下被逼无奈做出这种选择,将来回过头来后悔吗?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后悔的。”
“所以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想不想和我结婚就可以了。”
她一双黝黑的杏眸直直看着他,最后轻声说道。
沈奉甚至都没能等到她说完,就像突然失去直视她的勇气,一下子慌乱般地移开了视线。
他心底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再次被她一句话掀起波澜,脸唰地红到耳根的同时,睫毛都在微微颤抖,久久不能平复。
其实他如果想要拒绝,单单一句“我一直把你当做妹妹看待”就可以了,大可不必那么多弯弯绕绕。
可就算到了此时,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备受煎熬都不肯吭声。
赵菀香猜测他多少是喜欢自己的,尽管上辈子他开口说要娶她的时候,可能更多考虑的是她那时性格太过柔软自卑,不放心交给别人。
但其中如果没有喜欢的成分,又为什么非得把她当成一份自己的责任扛下?
果然到最后,他说的也是,“我这里的生活不比别处好,气候恶劣,常年缺少蔬菜和肉,靠近边境也不大安生,城里来的知青们不论男女,来的时候都热情满满,要把青春和汗水献给这里,没过多久哭着想回家的也不在少数,所以菀香你要跟着我,会吃很多苦,放弃城市户口,很可能一辈子扎根这里……可如果你留在城里,有份稳定的工作,将来怎么都比跟了我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垂着眼皮,声音艰难又沙哑。
赵菀香从他话音里感受到那种凝重的,无能为力的宿命感,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过一样,又酸又痛,都快要碎了。
她努力克制着情绪,起身绕过桌子站在他面前,让他避无可避地迎上她视线才道,“沈大哥,我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你说的这些都吓不倒我。”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笑,“所以你只要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愿意陪你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不断自我磨炼,锻炼,哪怕扎根这里,把这当做一生的事业。你想守卫边疆,那就让我来守护你。你都听清楚了吗?”
她望着他渐渐深邃的双眼和发红的脸,伸出手握住他粗粝干燥的大手,轻轻地晃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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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奉今天不知道会不会带菀香回来。”
中午吃饭时候,何大姐站在家属宿舍院子里,望着那条通往队里,原本荒草丛生,后来被一代代垦荒人用沉重的脚步,踩出来的宽阔大道,喃喃自语着。
她男人,队里的指导员老张捧着碗一边吃,一边接过话问,“确定那是沈奉对象?”
何大姐白了他一眼道,“咋不确定?当时车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两人说结婚的事了。”
老张惊喜道,“那敢情好啊,沈奉一个人过得太苦了,有个女人能过来照顾他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