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央求之下,姥姥为我入了地府。得知楚郎已死并入了轮回的消息,我很平静。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等我,我却痴痴恋恋守着誓约等了他叁十年。每十年我有一次投胎的机会,可我都放弃了,十年复十年,转眼过了百年,鬼差也拿我无法,我的骨灰在姥姥手上,有姥姥护着我,无人懂我的执着。我也不需他们懂。
或许我只是在等一个答案。
又一年腊月。姥姥捡回了一只小狐狸。
直到狐狸开口说话,我才知道原来是另一只小妖精。即使后来她学会化作人身,可我依然习惯叫她小狐狸。有了小狐狸日子热闹许多,她对什么都好、什么都有兴趣,我教导她许多事,她学得很快,但忘得更快;于是我讲了许多有关人的恐怖故事吓唬她,瞧她被我唬得一楞一楞的傻模样真有趣。
小狐狸还不晓得,这世上没有比人更可怕的了.也没什么比人心更毒。
彷佛就像命运一样,她同我一般也遇见了一个书生。一个怪的书生。
我催着姥姥杀那书生,姥姥不肯,她说时间未到。我晓得姥姥依然守着她那只杀当杀之人的规矩,多么可笑,于我而言,凡人必然会死,只是快些慢些的区别而已。故这世人尽皆可杀、尽皆当杀;我等不及了,我有预感那书生早晚会令小狐狸伤心,就像当年楚郎伤我的心一般,男人都是不可靠的。我不想她伤心。
那日小狐狸遍体鳞伤回来时,我恨自己离不开桃花林,杀不了他。我避着小狐狸,不想她见着我的眼泪。即使修行了五百年,我的泪腺依然脆弱,就像我的心一样软弱。假哭时巴不得人见,真哭时却不敢见人。即使做了鬼,却还是有一颗人心。这是我最恨的事。
既已成了鬼,要这人心何用——
鬼的心不会跳动,遇到难过讨厌的事时却依然会疼会难受,会愤怒会纠结,这是为何——无人可解。
那些被放大的情绪会让我产生自己还活着般的错觉,明明心如止水,那止水之上却是沸腾无声的滚油。
小狐狸问过我许多问题,我骗了她,只有我知道,在我骗她的同时其实也在骗自己。
做人真难,做鬼也不易。
我迟早必然杀了那书生。
后来我终于见到了小狐狸的书生。当他向我通名时,我笑了。
那瞬间我明了他的无奈,他的可悲,与我实在太过相似,或许我们都还有心,不比那没心没肺的妖精。遂暂时舍下杀他的念头,我想看看不老不死的妖精和寿命有限的凡人能走到哪一步。
毕竟,有时死也是一种解脱。此刻还不到解脱的时候。
他为我画的图我很满意。
他确实不是普通凡人,也不是普通书生,普通书生是不会武功的。
可他不仅会武功,依稀还会些道法杂术,是以那幅图画也不是普通的画。他知道我在找楚郎,我同他说了我的过去,巨细靡遗、一字不漏,我盼着这幅画能令我得偿所愿。
五百年来的心愿。
我着实等腻了。
就像姥姥当年喂小狐狸妖丹一般,我们都需要一个替身逼着自己继续往前走,在原地停留太久,渐渐便会忘了早先的初衷。
于是我终于找到借口可以离开这桃林、这座山、这兰若寺。我被困了太久,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至于我的相公是否真是楚郎的转世呢?
这已不重要。
毕竟,等他死后便可见分晓。
即便不是,既已成了亲,他也依然会是我的相公。
画可入梦,鬼妖亦可入梦入画,那画是我的像,那梦讲述的是我的故事。加上一点点暗示与术法,姥姥和鬼差的协助,谁是因?谁是果?
即便阴阳相隔,人鬼殊途,我却可在梦中4意与相公颠鸾倒凤、被翻红浪,夜夜春宵,楚郎已成昨日黄瓜。我再想不起他。
反正他也没等我,刚好而已,都过去了。
如今我终于能放下他、忘记他。执着成魔,我不欲成魔,但求白首一心、逍遥自在。
才恍然大悟,却原来,我只是在等一个结局。
而我漫漫无期的等待,终归到了结尾,故事翻过了一页,明日又将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