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望还想说什么,林舒却不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道,“院长,落子无悔。你们,你妹妹,当时既然已经决定斩断这个关系,那就断了,您还纠结于过去,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难不成您还从我,或者从那个不管是被送走还是被扔了的孩子那里期待什么不成?”
她摇了摇头,道,“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当年很好,现在也很好,干嘛要翻出来早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旧事?明明当初已经断得干干净净。”
“我先回去了院长。”
陈伯望看着她转身走出去。
挺着脊背。
瘦弱却异常地决绝。
在他第一次看到她冷笑着斥责薛玉,将他们逼得一点退路都没有的时候,他当时就看出她十分冷厉。
只是后来再接触,却又觉得还是个温和有爱的孩子。
可这会儿他看着她的背影,眼前好像还闪着她眼中的冷漠和讥讽,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期待和伤痛。
那种让他不适的感觉又升了上来。
“送走你之后,你母亲就被你外祖母以死相逼,逼着去了港市读书,”
看到她手握上门柄,他终于道,“后来的形势你应该很清楚,她离开之后,就再无音讯,再后来形势越来越差,过去十几年,你外祖母住进了她从没住过的牛棚,终日劳作,她的身体和精在过去几十年都受尽了折磨,而现在,她唯一牵挂的就是你的母亲,几乎思念成疾……可我们都知道,她可能这辈子都再见不得她,甚至得不到她丁点的消息。”
“林舒,我并没有对你有什么过多的要求,只是希望你下学期去广州的时候能偶尔去看看她,哪怕不相认,什么其他的事情都不做,只是去看看她,只当是看一个一生困苦,为子女一心付出却在战乱中接连丧子,又母女永不能相见,受尽伤痛的老母亲,可以吗?”
林舒前面情绪一直控制的很好。
可听到他最后这一句悲怆的声音,胸腔里却突然溢满了某种特别尖锐痛苦的情绪,鼻子酸痛得厉害,又愤怒。
他怎么能这样?
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告诉她,你亲生母亲是谁谁谁,她们当初抛弃你都是为了你好,你外祖母这一辈子多么多么凄惨,她有多爱多爱她的孩子们,你哪怕不是她的外孙女,你就是做个人,你也得去看看她,关心关心她,不是吗?
你要是不去,那你还是个人吗?
是这个意思吗?
第132章
林舒忍着胸腔突然涌满, 就快溢出来的情绪。
她看着远处站在办公桌后的老人。
这原本是一位受人尊敬,一直身处特别地位的老人,可现在的他满头白发, 脸上有很清楚被岁月摧残的痕迹,此刻的他更是面带痛色, 看她的眼带着恳求,痛苦, 但也同样带着压力。
她原本对自己被扔在雪地里的事其实并没有特别情绪。
那就像是一个终结点。
她从来无意去翻开这个结点, 去看那背后的事情。
就算她幼时被人在背后闲话,“这捡来的,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那眼睛, 一看就会勾人, 谁知道是谁的种?说不定是哪个见不得人的偷人生下的小贱种,将来不知道怎么败坏家风的, 这种骨子里带来的贱根,怎么养都养不熟的”, 她也没有好过想过自己亲生的父母是谁,既是扔在雪地里, 就是让她死, 生恩便已还,还去好,对她来说, 那是对在她心里真正的母亲的背叛。
她的养母少给过她一分爱吗?
没有。
所以她爱她, 也要给她完完全全的女儿的爱。
这是她的执拗。
不然的话,那她不就真的是“怎么养都养不熟”?
可是现在这位坐在她面前,她之前一直都敬重的老人跟她说, 你外祖母一生悲苦,一生为孩子们呕心沥血,你生母更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生下了你,她们送走你也是一心为你考虑,为你的前程考虑,现在那位老人孤苦无依,你也是时候去尽外孙女的责任了。
……他当然说得没有这么直接,但揭开那些辞藻,真正的意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才不信什么“对你也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是偶尔去看看她,哪怕不相让,就当是看个受尽悲痛的老人”,她信个鬼!
只要有了一个开始,就会接连有一系列的眼泪和要求。
那这样的话,那个被扔在雪地里差点冻死的孩子算什么?
她没死不是因为她们,而是因为她妈。
在她们那里,那个孩子本来的确是死了的。
她偏头认真想了想。
情绪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想说,你现在要求我去看她,就不是在请一个普通人代你去看她,而是你希望我以外孙女的这个存在,去给你口中那位“一生悲苦,为孩子付出一切的老人”安慰的,可能在你口中那些“孩子们”,未尝不包括她……因为她为她生母付出的,分分钟也可以算到她头上。
可是她知道跟面前这位老人家说这个是说不通的。
人的心都是偏的。
更何况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道德观念。
在自己领域里面权威的人更固执。
所以她很认真思考了一遍,最后道:“院长,我想知道,这个去中大交流的项目,是以我去看那位老人家为前提条件的吗?”
陈伯望一愣,完全没想到她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
他心里再次划过不适,但还是立即按下道:“当然不是,这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