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安低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对,娘不怕。”
有怀中孩子在,好像重新又有了勇气。许长安渐渐冷静下来,甚至琢磨,若他真同她追究旧事,蓄意报复,那她就抵死不认,只说当年是跟父亲争吵的气话,说自己一片真心,苦等多年。反正这些年她也没再嫁,也没再招赘。
轻轻叹一口气,许长安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尽管这般打定了主意,她心里还是难免有点不安。
毕竟那是皇帝,九五之尊,捏死她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半个时辰后,高永胜前来拜访。
许长安让青黛先带着文元去玩,她则招待客人。
“恭喜恭喜啊。”高永胜满脸笑意,仿佛与有荣焉,“师妹知道自己救的人是谁了吧?”
许长安只是一笑:“当时没想那么多。”
“对,这才是我们行医之人的本色。”
“高太医。”许长安忖度着问,“你常在宫中行走,对宫里的情况,想必有些了解吧?”
“嗯?”高永胜放下刚刚端起的茶杯,“这是自然,你想问什么?”
许长安自然不敢刺探皇家秘辛,只佯作无意说道:“我今天进宫见太后,发现太后年轻貌美,不然那天在齐云寺,我也不会猜不出这是太后。”
高永胜笑笑:“太后确实春秋鼎盛,就连当今圣上,也才刚刚弱冠之龄。今上勤于政务,爱民如子……”
“我恍惚听人说,皇上是先帝的第三子?”
高永胜朝门的方向瞧了一眼,压低声音:“对,是第三子。你们家以后参与御药供奉,时常跟宫里打交道。有些事,我先跟你说清楚,也免得犯忌讳……”
许长安闻言来了精,跟着低声说道:“还请高太医教我。”
“先帝有过两任皇后,都是郑家女。第一位皇后二十年无所出,薨逝之后,先帝娶了第二位皇后,也就是现在这位太后,生下了三皇子,也就是……。”高永胜手指向上指了一下,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四年前,大皇子因为残害手足,贬为庶民,没多久抑郁而终,……被立为太子。”
说到这里,高永胜伸出三个手指比划了一下。
许长安色微变,低声问:“残害手足,是大皇子害……”
她学着高永胜,也用手指比划。
“嗯,你们不在京中不知道。那会儿三殿下失踪了好几个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先帝急得头发都白了,下了死令,必须找到。还好皇上是真龙天子,福大命大,被苏大人及时发现,藏匿起来,又平安送回京中。”
“苏,苏大人?”
高永胜点头:“对啊,苏大人。说来这事儿也巧了,那年五月,苏大人因丁忧回乡,意外发现受伤的三殿下。寻医问药,不得其法,后来悄悄送回京……”
许长安讶然:“五月吗?”
五月份时,他不是被父亲带回许家了吗?
“好像是五月吧?”高永胜也有点不确定了,“不过这事儿也不重要。反正皇上自己都不记得了。”
许长安心中讶异更重:“不记得?”
“是啊,就是不记得啊。”高永胜不自觉凑得更近了一些,声音越发低了,“当时我有幸跟着太医院的罗掌院一块儿前去,亲眼看着他用银针过穴的方法给皇上排除颅内血块……”
他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三殿下睁开眼睛后,双眉微拧,沉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受伤之后那几个月的事情,竟是一丁点都不记得。
高永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人的头脑啊,玄之又玄。我之前就见过有的人受了伤,撞了脑袋,不记得自己是谁……”
许长安一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头翻滚:原来他不记得了啊。
她的那些心虚、惧怕、担忧……几乎是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原来,他不记得啊。
怪不得他用那种眼看她。
那她还提心吊胆干什么?
许长安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她对自己说,不记得啊,不记得好,那她就不用担心他报复,她可以放心了,真好。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和失落。
那些往事,他居然全都忘了啊。
可能今天忧思过重,到了夜里,许长安破天荒的失眠了。
同样没有睡好的,还有皇宫中的年轻皇帝。
内监点上一支安香后,他才勉强睡去。
他又一次做梦了,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梦里是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他和一个年轻的女子交颈而卧,如在云端。
在无数次的梦境里,他都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她长发柔顺,皮肤雪白,声音娇嫩,极其热情。
每每醒来,他都觉得心口微微的疼。
而这次不同的是,在极度愉悦的时刻,他居然看到了她清晰的面容。
竟然是……在母后宫中见到的许娘子?!
皇帝猛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