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是商量的语气,最后三个字却软软糯糯的,没有给人留下拒绝的余地。
晚风卷起廷雨眠腰间玉佩上的流苏,其中几根拂在程聿的手背上,带来一丝酥麻。
对岸的小胖子已经放完了河灯,由父母抱着,开开心心地朝灯火阑珊处走去,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此次的事情不要与你们师妹细谈,我只告诉她是回明月山庄扫墓。
廷岳山的叮嘱,言犹在耳。
修长的手指夹起轻巧的河灯,程聿没有碰纸笔,也没有去找火折子,用两个并拢的指尖冲着烛心轻轻一点,火苗“扑”地一声燃起,旁边路过的小孩一脸惊的止步,流下了两条华丽的鼻涕。
程聿把灯放进水里,眼见其顺流而下,渐渐变成远处的一个光点。
不远处,唐周文思泉涌,奋笔疾书,看得卖灯老板一阵愕然,直到唐周要了第四张红纸,老板才犹豫着提醒说,“公子,红纸放的太多,灯可是会沉的。”
裴右洵人比唐周来的晚,灯却比唐周放的早,听到老板的话,对唐周笑道:“小小河灯怎能担负得起那么多愿望,你可别太贪心了。”
唐周嘴硬道:“我不过是打个草稿,又没说要全部放进去。”
老板感叹道:“小人卖了三十年河灯,第一次听说许愿还要打草稿的,公子实实在在是个诚心人!”
一旁传来“哧”笑,唐周瞪了一眼老板,又从桌上恶狠狠地抽来一张红纸,吓得老板不敢言语。
廷雨眠蹲在岸边,看着自己的河灯,顺着水流缓缓向前,可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水鸟,在上面轻轻地蹬了一下,河灯立马危险地摇晃起来,好像随时都要翻过去。
廷雨眠嘴里轻哼出声,上半身已紧张地挺了起来。
就在这时,岸边推来一阵平缓的水波,河灯轻晃,最终慢慢地稳了下来,廷雨眠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撑着酸麻的腿站起来,转身时看见程聿背对着她,正在和裴右洵说话。
天色已晚,从水榭出来后,裴右洵便提议回去,随着他们远离镇东,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唐周将剑别在腰带上,手里拎着两把纸灯,空气里时不时传来笑声。
“呯——!”突然,一道尖利之声响起,划破夜色,直朝这里袭来!
程聿反应极快,左手将身边的廷雨眠推开,右手就近扯下唐周剑上的剑坠,反手一掷,空气中依次响起两物相撞,玉石碎裂,金属落地的声音。
唐周也抽出腰间宝剑,高声厉呵,“来者何人?出来说话!”
四周昏暗静谧,根本没有人回应。
这里离灯会已有一段距离,灯火阑珊,稍远些的景物都难以看清,何况是只有巴掌大小的暗器?几人心中警铃大作。
裴右洵警戒道:“小师妹,站我身后来。程聿,看得清人在哪吗?”他这边说着话,视线没有一刻离开前面。
“太快!”,程聿压低声音“唐周,引他再出一镖。”
唐周足下一点,立即向前奔去!
“嗖——!”
另一只镖急速破空而来,阻了唐周的去路!
“小心!”裴右洵惊呼,唐周未及将剑拔出,举起剑身横在眼前,匆匆一挡,只听“叮!”的一声,黑暗中,剑鞘上擦出几颗零星的火花。
这一镖速度虽快,却是留着力的,并非杀招。
唐周心中凛然,低头一看,正是柳叶镖!镖体未发黑,应该是没有淬毒,唐周拾起镖,将剑横在身前,倒退着拿回来给他们看。
程聿这次却看清了,等唐周退到眼前,程聿忽然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镖,立刻要往右前方鼓楼下堆起的草垛里掷去,这时,不远处的路口转来一个打更的,廷雨眠惊呼一声“不要!”飞扑过去将程聿的胳膊按下。
几乎是同一时刻,远处的草垛动了!一个黑影迅速往斜后方的巷子里窜去,眨眼间已经没入浓浓夜色之中。
程聿将廷雨眠掀了个趔趄,幸好裴右洵伸手扶住了她。
唐周担忧地回头看,最终还是选择提剑跟上程聿,两人飓风一般从打更的身边掠过,直把那人吓的梆子也不要了,拔腿就跑。
廷雨眠脸色苍白,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裴右洵安抚道:“放心,不会有事,我们先回廷府。”
裴右洵打发门房进去给廷岳山报平安,自己则站在廷府门口陪廷雨眠一起儿等。现在这个时候,街上已见不着人影,冷风肆虐,裴右洵解了自己的披风给廷雨眠兜上,廷雨眠恍若未觉,心不宁地看着街口。
约莫半个时辰后,唐周的身影出现了,他小跑着往这里来,程聿跟在后面,廷雨眠跑到唐周面前,“抓到了吗?”
唐周摇了摇头,廷雨眠肩膀塌了下去,脸上的血色更淡了些。
唐周不忍,故作轻松道:“夜里看不清,让他跑了也属正常,下回我要亲手抓住他,也把他绑在这里,吹一夜的冷风!”
愧疚感蔓延上来,廷雨眠道:“对不住,我刚才——”
“没关系”唐周道:“你又不是故意的,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换做是我也不可能马上就反应过来,下回知道就好了。”
裴右洵也过来相劝,“回家吧,别让你爹担心。”
“是我的错”
廷雨眠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说了这一句话,街口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十分模糊,天色已晚,谁也没有义务陪她耗在这里。
“的确是你的错。”清冷的声音响起,夜晚的寒意陡然深重。
唐周知道程聿一定是很不高兴的,但廷雨眠不是他,未必就经得住程聿的雷霆之怒,于是赶紧道:“师兄,阿眠不是故意的,她不了解你,也不能眼看着那个打更的死,凶手都跑了,你别怪她了。”
程聿抱起手臂,“我可以不怪她,或许几日后我们都没命再怪她。”
裴右洵走过来,有意识地挡住廷雨眠的视线,“程聿,一次疏忽而已,小师妹不是故意的,她是个女孩子,不要吓到她”语气温和,眼却暗含提醒。
程聿素日何等机警,此时却像看不见似的,冷冷一笑,反问道:“你们连错都不让她认,是把她当成女孩,还是废物?”
情感上,唐周自然还想帮廷雨眠说话,可程聿的话把他的后路都堵死了。
“程师兄说的对,今天的事的确因我而坏,我没有看到草垛那里有人,我只看到那个打更的,我担心他被程师兄手里的东西射到,所以推了上去,对不住,耽误了你们的正事。”廷雨眠感激程聿,因为解释完,她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若说还有贪心的地方,便是得到程聿的原谅。
空旷的街道上,晚风在几人身边呼呼游走,唐周瞧着廷雨眠单薄的样子,只觉得心疼,转头大叫了声“师兄!”
月光如银,程聿松开抱在胸前的手,径自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