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粝的拇指摩挲过章面,廷岳山将其纳入掌心,沉稳道:“快随我进去,外间有客,我们长话短说。”
暮春午后的阳光最好,斜斜地从明纸窗子外面洒进来,在地毯上留下浅浅的光晕。
书房里静悄悄的,金兽香炉里熏着檀香,里间门框上挂着轻软的碧色纱帐,随着入室的清风徐徐拂动,和香气丝丝入扣地缠在一起。
裴右洵接过廷岳山递来的茶杯,见廷岳山的眼中隐有血丝,心里不禁有些酸。
廷岳山单刀直入,交代起了当年事情的始末。
“当年,闻檀为了醉春风心法发动叛乱,你们的师祖闻渊祖师秘密将心法托付于我,命我假意叛出师门,为的是保证心法的安全。事出紧急,我也做好了完成任务的准备,没想到此事还是漏出了风声。有一年我偷偷回客京探望师父,路过揭魂江时,遭到了苻通天的暗算。”
惊沙派总瓢把子苻通天,暗算廷岳山不成,反被其杀死,这已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当时我身中剧毒,不省人事,我夫人林绰拼尽全力保住了我的性命,可她自己再也没有醒来。”廷岳山缓了缓,继续道:“这几年我身体越来越差,表面上看着无事,其实是一桩蛀了心的朽木,早已不中用了。”
裴右洵乃仁义之人,此时知道真相,一路上悬着的心已放下大半,听廷岳山身体不好,关切道:“以明月山庄之名,可揽天下国手名药,师伯何不与我们一同回庄,或可痊愈。”
廷岳山眼尾微皱,这一笑,竟不知藏了多少辛酸在里头,他说道:“七星海棠之毒,何药可解?”
对面三人大惊,七星海棠?他中的居然是七星海棠?!
要知道在七星海棠面前,就算是鹤顶红这样的剧毒也要俯首臣称,只因七星海棠绝对无药可解,中毒之人要受尽七天七夜裂心之苦,方能死去。
廷岳山如今惦记的,却是师父的嘱托,说道:“生死有命,你们无须伤怀,只是我的身体不行了,必须把心法安置好,以免再掀多罗鬼之祸。此番我以过寿的名义把人都请来,目的是希望他们做个见证,也是要他们彼此牵制。下月初一我与你们一道回明月山庄,外面的人不知道我的情况,由我护送他们不敢造次,到时候将心法亲手交到你们师父手里,任务完成,我才算对得起师父。”
唐周素有赤子之心,想到什么就要说,脱口道:“师伯,您疾病缠身,不如就留在明月山庄,师父会同意的!”
廷岳山温声道:“第一,我若留在明月山庄,别人只会当我是为了寻求庇护才将心法献出的,我不愿意。第二,我若想留下,你师父不会推辞,可他永远也不会放心,我感沐他对我多年来的信任,不欲叫他为难。第三,我有一个女儿,随了她娘的性,自幼不喜欢拘束,就像今日家里这般热闹,依她的性子,必是要想办法溜出去玩的,天珠峰高绝,如果后半生都被困在那里,岂不苦了她?这次任务结束后我会带她离开,再也不管江湖的是是非非,这是亡妻遗愿,绝无更改的余地。”
唐周心里郁闷,却也知此事勉强不来,他不想廷岳山再伤心,只装作开朗的样子道:“师伯,小师妹可在,我想见见她!”
廷岳山喜欢堂主率直,却无奈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说着唤来鲁方,让他去请廷雨眠,唐周见状,心里对这位小师妹不禁多了些期待,莫不是真的溜出去玩儿了吗?有趣有趣,这般调皮,倒是合他的脾性!
没过一会儿,鲁方回来了,果然只是抿嘴微笑,廷岳山道:“叫人去找找,平时就罢了,这两日人多又杂,她又不会武功,怎好乱跑?”
鲁方答应一声,回说客人都来的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开席,廷岳山便带着三位师侄往前厅走。
唐周性子热闹,裴右洵知书达理,两人一路上伴在廷岳山左右,陪他说话,程聿默默地跟在最后,刚要跨出院门,就听旁边角落里有人道:“好人儿,就一次,你再试试!”
墙边樱花如盖,少女站在樱花树下,正向树上伸出了双手,衣袖滑到肘部以上,露出两段雪白的藕臂,另一个姑娘蹲在树杈里,看样子是想把下面的人给拉上来,可惜力气不够,急得脸红耳赤。
程聿随意望来,树上的姑娘看见了他,却是一惊,身子一挺,头猛地磕在了树干上,撞下好一片樱花瓣雨,她慌道:“小姐,有,有人!”
树下的少女转过脸来,程聿一见,只觉其眉目风灵,肌肤胜雪,好笑的是她穿着一身男装,欲盖弥彰得不要太明显。
“程师兄,你看什么呢?”唐周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脚步声随之响起。
少女不想门外还有人,眸中闪过惊慌,竖起一根玉指,压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程聿薄唇轻启,竟是要开口答话的样子,少女忽然把两只手举起来,掌心向外,跟着头一起向下压了压。
程聿面无表情,把脸转向门外,“没什么,走吧。”
皂靴一抬,在唐周进来之前,将人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