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所谓的雅室坐定,还没来得及关门上茶,走道拐角处如烟如鬼般冒出一名黑衣少年。他赤着脚,背上背着一顶竹编的斗笠,不知是不是因为淋了雪,头发湿漉漉的,几根发丝黏在苍白如玉的脸颊上。倭女见怪不怪地同他讲了一句倭国话,他点着头应了,李持盈脑中的那根弦倏地收紧——
一阵寒风贴面刮来,她仗着个子矮往旁边一滚,木质小茶几应声翻倒,手起刀落间只听铿锵两声,那把跟了她很多年的宝石小手枪滑去了一边。李姑娘双手被剪,一只膝盖重重顶在她背后。
“我家人就在楼下等我!你敢——”
“你做什么!”倭女瞬间变了脸色,汉话也不说了:“要惹事可别连累我!”
“她见过我的脸。”少年的刀刃离她后颈不过毫米之距,哪怕看不见她也能清晰感知到那种森冷的杀意,好像下一秒自己就会身首分离——是,她的确见过他的脸,那实在是一张很难忘怀的脸,美艳清冷,媚骨天成,又因为年纪小,还没有变声,难怪能混在歌伎堆里……
上辈子干了两年扫黄打非,女装大佬她见得太多了,因此第一面就反应过来,那是个男孩。
“谁、谁见过你了!”
看着也就十一二岁,说不定比朱颜还小点儿,不知怎么力气大得惊人:“那你为什么拔枪?”
她冷汗又下来了:“分明是你先出的刀。”
倭女比她更急:“要杀带出去杀!你瞧瞧她这一身的衣饰,必是哪家富户的千金,在这儿出了事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枪是那么好弄到的东西吗?她家里能给她弄来不说,从刚才的反应来看,必是练过的,这样的丫头若死了,父母怎么肯善罢甘休?
生怕真的被拖出去宰了,李持盈努力冷静下来,故作哭腔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确实没见过你嘛!今日来是因为……爹爹说时候久了,它会卡膛……”
私藏枪支是重罪,她等于将把柄双手奉上。
少年正待动作,楼梯口忽然传来梅枝的脚步声——她认得她的脚步声,梅枝没有裹脚,个子又高,踩在木板上又急又快、吱嘎吱嘎:“姑娘?”
她心知她是见她久不回去,着急了,口中忙应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倭女非常上道地立刻接口:“哎哟,这玩意儿可不好修,今日不巧,老师傅们都放假家去了,最快也得年后才能得呢。”
一边说一边随手拿了个花瓶,蹑手蹑脚地挪到墙根处,李持盈着起急来,正欲开口,外头梅枝仿佛松了口气,又问说:“天冷,姑娘的手炉里还有碳吗?”
她今日只带了暖手笼,压根儿没烧手炉。
“你今儿是不是睡迷糊了?我几时带了手炉了?”隔着薄薄一重门板,李姑娘几乎用光了毕生的急智。她了解梅枝,一如梅枝了解她,用不了多久这丫头就会亲自上前一探虚实,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既是她的丫鬟也是她的‘长辈’,常以‘老太太的人’自居。
“瞧我这记性,是我浑忘了。”
老这么僵持着不是个事,她手臂已经麻了,头发也又散又乱,正绞尽脑汁地思索该怎么做才能脱身,背后忽然一轻。
“你叫什么?”终于,长刀入鞘。他掩在阴影里低声发问。
李持盈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李九,我叫李九。”
“好,”少年离开前仔仔细细将她端详了一番,“若事生变,我就去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