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秋天气就凉快下来了,府里消夏的东西撤了个七七八八,唯独公主与驸马起居之处,因公主怕热,还挂着夏天的纱帐帘子。
“对了,今儿那丫头是不是到了?已经弄回来了?”
一个鹅蛋脸的大丫头跪着伺候她穿鞋,下首的小杌子上坐着一个老妈妈子,老妈妈子笼着手回话说:“一早秦显家的就去接了来,已经送进闻笙馆了。”
华仙梳着头好道:“怎么样?”
“模样倒在其次,公主见了就知道,玉面狐狸样儿。只这性子有些孤拐,拿咱们这儿当龙潭虎穴了。”
八岁的小女孩子,又自小没了亲娘,相依为命的老祖母四月也没了,要是立时就俯首帖耳、半点脾气没有反倒叫人瞧不起。
华仙没把她当回事,不过一个女儿,将来扫扫地缝就够送她出门子的了,一边歪头戴耳环一边没好气道:“去给你们驸马爷说一声,就说他的心肝宝贝进府了,好歹别忘了晚上回来吃饭。”
登时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笑了,华仙乳母更是嗔她:“做了母亲的人了,还这样使小性。”
闹得华仙也跟着笑,笑完让人将小儿子抱来逗弄一回,完了才想起:“这个点了,晖哥儿怎么不见?”
公主长子乳名晖哥儿,因为生产时艰难,生怕养他不住,长到这么大也没怎么见过生人,他仗着父母喜欢,在府里一向称王称霸,丫头乳娘之流根本不放在眼里。这天晖哥儿醒得早,想起前日母亲送给他解闷的画眉鸟,闹着让人拿进来逗了一阵,不仔细竟叫它挣开链子飞走了,忙忙地下地去追,一屋子人大呼小叫着撵在后头。
“哥儿!哥儿!可仔细脚下!”
他踩着软底睡鞋,绕过假山一溜烟跑没了影,丫头们紧赶慢赶追不上,个个气喘吁吁,话也说不完整:“前头是……唉……大哥儿!快回来!”
此时李持盈正在屋里更衣。过了叁岁她就不要丫头侍候更衣了,一来过不了心里那关,总觉得有手有脚的,干嘛让人帮着穿衣服?二来……她身上有个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
不论哪朝哪代,枪械都属于管制品。佑改革前朝廷管得松,到显圣皇帝即位,在工部属下设立洋务司,这道口子才逐渐收紧。松江地处江南,别的不敢说,洋货是最不缺的,五岁上有个倒卖洋货的奸商卖了一批本地工匠仿制的假洋货进李府,她在那里面发现了宝贝——小娘子解下兰缎马面裙,又小心翼翼地褪下细布衬裙,露出最里面的纱裤和绑在纱裤外的一圈羊皮带子。
皮带子上有个羊皮枪套,里头是一把小孩儿手掌大的手枪。这一看就是做来给后宅女眷赏玩的东西,浑身镶满了花里胡哨的宝石不说,弹匣里统共只有叁个弹巢,还不能装填正儿八经的子弹,只能是珍珠大小的石头子儿。
这东西李持盈不敢让老太太发现,只好偷着空儿一个人拿厨房养的母鸡试枪,因为没有火药,它的威力不算大,但在关键时刻争取一点时间还是没有问题的——从她出生开始,大明各地的工人运动就没有停歇过,虽然都是小打小闹,没形成什么大气候,但前年松江纺织厂的女工集体罢工,官府出兵镇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打死了六名为首的女工头。
消息当然是被压下来了,可听下人八卦时李持盈心想,我绝不要被那样‘处理掉''。不管贫还是富,有权有势还是卑微如乞丐,她绝对不要被人像蝼蚁一样随随便便地打死。
这枪一对儿两只,显然是叫不懂行的人当作了珠宝或玩器,稀里糊涂进了货,又稀里糊涂卖给了她。虽然左手那只经常卡膛(很久没保养了,她也不懂怎么保养),右手那只掉了好些红蓝宝石,李姑娘还是非常珍惜地每晚都将它们藏在枕头底下。她只要出门,不论是出远门还是出二门,身上必定要带一只枪。枪套子是她自己缝的,手艺不咋地,胜在足够坚固,今日初到公主府,才把自己剥干净,新裙子新衣裳还没来得及往上套,忽听窗槛下面传来一声闷响。不等责问守门的梅枝,一团踉踉跄跄的人影撞开门帘,皮球似的摔了进来。
李持盈自己也没想到,穿越一趟,拔枪的本能竟然没丢,只穿着亵衣纱裤的小姑娘一个翻身骑坐在男孩腰间,黑洞洞的枪口直抵他的额头。
“你是……”她太居高临下,晖哥儿眼也不敢眨,忍不住还咽了口口水,“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她摸不准他的身份,但能瞧出他手无缚鸡之力,又气又惊又懊恼,瞪着眼道:“是你祖宗双枪小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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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顺位:佑显圣当今(太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