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有哥!”几辆三轮自行车并排停在不远处的树下,旁边的石头上蹲着几个人混在一起打扑克牌,其中一个就是李大有,李月秋找着了人,赶紧喊了他一声,一喊那些个想搭话的人没敢上前了。
地方吵,乱哄哄的地界,手里的扑克牌甩出去都得大点声,李大有压根没听到,还是旁边的人脸红的咳嗽了一声使劲推了推他,他反推了人一把,刚要说话,看到身后的李月秋瞪大了眼珠,猛的窜起。
“月秋,你,你咋来了。”李大有把手里的扑克牌一扔,急匆匆的上前,见旁边一溜的人眼珠都不带眨的盯着看,梗着嗓子道:“瞅啥呢,耍流氓啊!”说着拉着月秋走到人少一点的角落,焦急的问:“是不是出啥事了?”这个地界闹,都是些光身汉,他从不让人过来这边找她。
李月秋扬起眉梢,把手里的篮子塞到他手里,“没事,过来看看你,今天厂里发的,你带回去加菜。”
“不用,家里有菜,想吃只用去地里薅。”李大有没打算要,他不接篮子,但他不接,李月秋细瘦的手腕坠着沉甸甸的篮子,像是被压弯的柳枝,他最后还是接了过来,“啥菜?”随手把盖在篮子上的嫩芭蕉叶掀开,新鲜的排骨带着才砍下来的肉腥味,鲜红的颜色裹着一层嫩绿的芭蕉叶,底下隐约还能看到像糍粑一样的一层莹白肥肉,他烫手般一下把篮子塞回李月秋的手里,“这些你给我干啥,你留着。”
“你拿着。”李月秋把篮子放他脚边,“天要摸黑了,我先走了,你让爷爷不用挂着我,我明儿回家。”
李大有听的稀里糊涂的,没反应过来,等拎起脚边的篮子去追人,早看不到影了。
明天回家?啥意思?他算了算日子,不过年不过节肉联厂放假了?
“吆喝,看不出来大有你小子挺厉害的,找个对象这么漂亮还赶着给你送东西,你是不是踩狗屎了?”旁边有人说话酸溜溜的,说着还上手搭上李大有的肩膀,伸出脖子去瞅篮里的东西,翠绿的芭蕉叶缝露出点篮里鲜红的肉色,“篮里啥东西……咋看着像是肉啊。”
李大有紧张的把篮子揣怀里,义正言辞的否认,“胡扯啥,馋肉眼花了吧,食品站一斤肉9毛5,还得有票,你看我是吃得起肉的样子?”
不待旁边的人接话,李大有自个接上,“我就没长成吃肉的样子,吃不起吃不起。”
第4章 窝窝头配蒜汁
李月秋回去的时候,天色暗了不少,橘红色的晚霞铺满天空像一团火烧云,狭小的巷子里不少人吃过晚饭后蹲在门口唠嗑,三三两两的几个小娃娃追来跑去的在地上滚铁环,嬉笑打闹。
这一排的连体平房住的几乎都是附近厂区的职工,住了将近三十几户人家,邻居大多认识她,见她回来笑着和她说话,到了家门口,大门是半敞开着的,她推开门进去,正巧厨房里的付双红走了出来,看到她先是极快上下扫了一眼,然后温声招呼道:“月秋回来了,先吃饭。”
李月秋喊了她一声小婶。
厨房的饭桌上,李安国和李艳端着碗在吃饭,见到她进来,李艳撅着嘴气呼呼的往嘴里扒菜然后把碗重重一放,看都不看她一眼,蹬蹬蹬的上楼回屋了。
李家家教严,饭桌上摔摔打打是要被念叨的,但李安国没管李艳,喊着李月秋坐下吃饭,桌上摆着窝窝头,一盘炒得焦黄的油麦菜,和半个煮熟的鸡蛋,菜都吃的差不多了,油麦菜剩着点盘子底,她坐下后付双红给她倒了半缸米汤像是拉家常一样随口问:“月秋,听说今儿你们肉联厂分排骨了,你没领到?”她们这条街住着几户肉联厂的正式职工,只要拎着肉回家,大多都知道是肉联厂又分肉了。
李月秋低头剥鸡蛋壳,鸡蛋冷了,剥起来凉腻腻的,“领了。”她不喜欢吃蛋黄,于是鸡蛋剥好后把蛋黄挖出来搁在一边。
“领了怎么不见你拿回来,最近下了几天的雨,你昨夜发烧,我还想着明早给你熬萝卜排骨汤赶凉,你是不是放厂里?明天记得拎回来,天气冷,但排骨不禁放,不趁鲜乎炖出来的汤味道不好。”
李月秋把半个蛋白吃了,然后蛋黄她吃的艰难,一股子腥味绕在嘴里,她赶紧喝了口寡淡的米汤散腥味,“我病好了,不用喝汤,排骨送回乡下给爷爷了。”
付双红一顿,“乡下?”李家分家后老爷子是和老大住的,后来老大不在了,家散了,就和老二家搭个伙食,送给老爷子等于给了老二那一家了,她回来的时候听肉联厂的工人说这次分的排骨比往常的好很多,骨小肉多。
“送乡下好。”李安国把话题绕过去,“让娃好好吃饭,净说些有的没的。”
付双红看了自家男人一眼,没再说排骨的事情,男人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她天不亮去食品站排队都很难买到肉,每个月就指着这点,乍一下没了,她能不心疼?亏得她知道肉联厂分排骨特意去买了两个大胖萝卜,这下白买了。
“对了,月秋,我中午要做零工,忙,没时间回来做午饭,艳儿的学校离你们肉联厂近,我刚刚和她说了以后她中午就上你们食堂吃,你顾一下。”付双红不咸不淡的说着,语气依旧温和,边说边往李月秋的碗里夹了一筷子的油麦菜,“用了多少钱和粮票,你先记着,回头我给你拿。”
这话以前李月秋就听她说过,但也没见到真给她了。
她没动付双红夹过来的菜,看着桌前的两个人,挑明道:“我不在肉联厂做了,明天我回乡下,照顾不了艳儿。”
一句话昏暗的厨房整个都安静了下去,李安国和付双红夫妻险些以为是不是听错了,之后轮番说了许久李月秋只有一句话:我已经和厂长说了,不在肉联厂做了。
夫妻两个闹不明白无缘无故他们这侄女是不是发烧烧坏脑子了,劝说之后也坐不住了,都放了碗筷回了房,最后饭桌上只剩李月秋一个人,她不紧不慢的继续吃东西,碗里的油麦菜她碰都没碰,啃着手里的窝窝头。
窝窝头是用磨的很细的番薯面做的,番薯面过了好几道的细筛子,做出的窝窝头刚出锅热气腾腾拿在手上粘粘的最好吃,但放凉了之后又黑又硬,没了出锅时候甜滋滋的滋味,就算现在她重新生火加热也不好吃,她咬了两口越吃越没胃口,抬头注意到碗柜竟然没上锁,料想是付双红听到她要回乡一时忘记了,不然都像防贼一样防着她偷吃,哪会有不把橱柜上锁的时候。
街坊邻居都觉得李安国一家对她不错,当初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平常家里李艳做衣裳,小婶都会也给她做一件,比亲闺女差不多,但羊毛出在羊身上,那做衣裳的布票是爷爷攒起来的,和小叔小婶可没啥关系。
李月秋小猫叼鱼似的叼着窝窝头,打开碗柜探头探脑的看,还真是什么都藏里面,满满当当的,这个碗柜是标准的木质三层柜,白糖、富强粉、香油、各种乱七八糟的调料都塞在柜子里,中间一层的柜面上摆着半盘透着温的干辣椒炒腌肉,李月秋扫了那盘腌肉一眼,想必在她回来之前,这道菜还摆在桌上。
她把柜子里的东西看了个遍,本想把那盘炒腌肉拿出来,但最后只拿了放在碗柜旮旯的香油,动手重新生火把剩下的番薯窝窝头放灶里加热,又把挂在屋梁上的大蒜切细融之后弄了一碗熟蒜汁,热好的窝窝头用刀切片放碗里,浇上蒜汁,点两滴香油,红中带黄的香油遇水化开成薄而透明的油花,合着蒜汁香气独特,热乎乎的一碗比刚刚好吃多了。
“4号楼李家月秋,4号楼李家月秋,有你电话!”
李月秋吃了没几口就听到外面喊嗓子的,她捧着碗出去,远远的巷子口的小高楼处一个大爷举着喇叭正朝她这边扯嗓子,声音又大又敞亮,老远都能听得清楚。
“4号楼李月秋,有你电话!”
“哎,就来!”李月秋匆匆把碗放了,巷子口有个公用电话传呼站,里面有一部电话,负责这一片的街坊,距离近的都是靠吼一嗓子,她到传呼站的时候大爷正在专用的小本子上写门牌号、找谁、回电的号码等信息,本上的这些是离的远的,靠吼吼不过去,只能等他上门去通知,他看到李月秋来了,头也没抬,没怎么的搭理的指了旁边的电话,“市里的打来的。”
电话是秦伟打来的,因为文工团那边没收到李月秋的报名表。
“月秋,我托人过去,你现在把报名表给他,剩余的事不用管,你只要买了票来市里,我会去接你。”秦伟的声音透过电话筒显得忽大忽小,语气中带着细心。
李月秋静静的听他说完,“我不去市里,秦伟,我不打算和你继续处对象了,咱俩断了吧。”
埋头工作的大爷不禁抬头看向李月秋。
传呼的电话一向信号不稳定,电话那头的秦伟不知道是否全听到了,好一会没了声,李月秋想把电话挂了,但秦伟急躁的说:“发生什么了?月秋,我现在挪不开身,你等过几天我去石林县……”
“没必要。”李月秋腰肢靠在传呼站的门廊上,情没一点儿和对象分手的伤心样,“郭晖哥全都告诉我了,你家里早给你订了一门亲事,你父母都很满意,你要还和我好,是乱搞男女关系玩弄感情。”她足尖踢了脚下的小石子,“要坐牢的。”
旁边支起耳朵的大爷这会彻底没了工作的心思,故作没在听人说话的喝了口水,电话分手就算了,竟然还有乱搞男女关系的事情,稀了。
“……郭晖?”两个字反问的咬牙切齿,秦伟似乎找不到话辩解,“……那是两家大人按照自个意愿订的,老一辈的封建迂腐思想,我和她没感情,你应该能理解我的。”他指的是李月秋也和人定过亲,还是打小就订的。
李月秋浓密的睫毛微颤,眼眸似含了水汽雾气蒙蒙,凝脂块般的脸蛋抹开一点未达眼底的笑,舌尖轻轻一动,吐出两个字,“滚蛋。”
然后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