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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养在深闺未识君(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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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十五呜呜咽咽地捂脸奔了出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丫鬟跑来,鞠身道:“十一姑娘,老爷让您去西花厅一趟!”

定柔心里咯噔一下,寒气直从心底冒出来,顶着骄阳到了花厅,只见父亲坐在上首面色冷如寒冰,十五靠在怀中揉着眼抽噎。“你这孩子自小也是乖巧惹人怜爱的,如今怎学得一肚子恶毒?”

十五一边的袖管卷起,雪腻腻的肌肤上触目惊心的一排青紫痕,一直到小臂,看着就觉得疼,定柔终于明白,“不是我。”

十五软软地抽泣着说:“姐姐你太坏了,我只是动了动你的盘子,被你呵斥,这才吓得手滑摔了地,你上来就不依不饶,掐了我一顿,我要哭,你又不饶,把我推的跌了一跤,撞到了桌角,疼的我眼冒金星,姐姐你如此恨十五啊。”

定柔被噎的说不上话来。

慕容槐蔑了她一眼,冷漠道:“萱儿自小乖顺,何时与人争执过,难道你让老子信了她自己会掐自己陷害你不成,我看你不是缺了教养,是没学过教养,轻狂歹毒,半点没大家闺秀的样子,真后悔将你送到那不见人的地界。”

定柔心头如沸水煎熬,知道多说无益,没准还会连累师傅她们受辱,反正也不指望什么关怀,凭他曲解吧。低头婆娑着手指,不再开口。

慕容槐瞧着她的样子,愈发不耐烦了去,袖摆一挥:“回你探芳院吧,以后待着少出来,没得给老子惹祸显眼,明明一母所出,一样是吾的孩儿,怎地萱儿这般懂事,媛儿姝儿也是知书达理,你却像个木头塑的。”

定柔眼眶微热,曲身福了一福,起身出来,迈出门槛,听到里头十五在给父亲捶背,甜沃沃的声音说:“爹爹真好,萱儿太有福气了,萱儿要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侍奉爹爹,为爹爹端汤羹,为爹爹梳发,剪指甲洗脚,等爹爹走不动路了,做爹爹的拐杖。”然后额头一记不轻不重的指崩,父亲的声音说:“小傻瓜,爹怎么舍得让你做老姑娘,爹会为你找个顶好的儿郎,要有才有貌有家世,人品贵重的,添上最丰厚的嫁妆。”十五撒娇:“孩儿才不在乎那些俗物呢,孩儿要把爹爹一起接走,伺候爹爹养老,不然哥哥他们孩儿不放心,疏忽了爹爹怎办。”慕容槐哈哈大笑,连声说:“我儿至孝,为父欣慰。”

定柔叹息了一声。

不怪被人所厌,是自己不讨喜罢了。

午后,屋外烈日炎炎,灼烧的地皮发烫,蝉鸣嘒嘒,院中的香樟树遮蔽了大片烈光,满头树叶恹恹地垂在枝头,花圃的蔷薇也被烧的发了焦。

屋内放了无数个冰盆,氤氲凉气飘散开来,定柔戴着顶针,在圆桌上做着缝纫,昨夜熬了半宿,已打好了底衬,一件道袍半成,纫好了一边袖子,在纫着另一边袖子,小手灵巧地飞针走线。

东屋不时传出丝竹的铿镪顿挫,甜美如莺鹂的歌喉讴吟珠唱,终日宛转不绝,听闻父亲禁了玉霙外出,要专心攻歌舞,为迎驾做准备,府中都说,七姑娘如此美貌,又能歌善舞,定会获得盛宠垂青,这次有望做成娘娘了,慕容府将出两位皇妃,尊荣无限。

定柔却不懂,父亲为何让两个姐姐共侍一夫,那个叫什么隆兴的皇帝该是五姐夫还是七姐夫?

尹氏用呈盘端着一个琉璃小圆盏走进来,温笑晏晏,煦如春风,定柔急忙起身唤嫂嫂好,为她挪开一个交椅请坐,从圆桌中央的茶壶里倾出一截温茶,尹氏放下呈盘,琉云璃彩的小盏,盈透精巧,杯身布着八宝纹,盏中黄白相间,膏凝状的牛乳裹着刀工整齐的黄桃,奶香四溢,冒着一缕甘凉清甜。“小姑尝尝这个,嫂子亲为你做的。”

定柔一时好:“这是什么?”

尹氏道:“冰酪。”

定柔微微一笑:“我倒确没吃过。”唇儿俏皮一咧,唇角甜甜地弯起,门牙如玉粳白露,两颊漾开一抹腼腆,浑然遥遥湖渠上幼嫩的菡萏刚刚打出了朵儿,亭亭净植,方出绿波,不染泥垢,临水迎风,不胜娇羞。

尹氏越看越喜欢,递过去银匙。“快趁凉吃吧,这个新鲜的才好吃,一会儿奶冻老了,味道反而不好。”

定柔握着银匙,又说了句:“嫂嫂受累。”便下匙挖了一口,放入口中,凉凉滑滑地到了舌尖,化成奶液,起初微酸,却是好吃的那种酸,然后甘甜的滋味便出来了,满口牛乳的喷香和果子的清甜。“真爽口,却不知是怎么个做法?”

尹氏笑道:“取新鲜的牛奶.子,熬成酥油,虑取浮质,入瓮储藏发酵,冬日冰寒时搬出院,冻几日,取瓮心醍醐,吃的时候取一勺,再加一碗新的牛乳,加三措细粉白面,再虑过,下滚水熬之,浮上奶皮改成微火,下白糖霜,再用紧火......吃的时候,或加果子或加花露。这是我跟一对与我爹爹生意往来,北方来贩皮毛的游牧夫妇学的,你哥哥吃的时候爱添薄荷粉,他说你幼时爱食桃子,我便加了黄桃。”

定柔听得目瞪口呆:“怪不得如此精致!嫂嫂有心了!”尹氏伸帕子为她拭去嘴角的奶液,柔声道:“精致的人才要吃.精致的东西。”

定柔脸颊微红,只觉越吃越香甜,忍不住大口大口,尹氏笑望着她,觉着女孩委实可爱到了骨子里,好似只要有可口美味的东西,她便满足了。

待吃完了,尹氏又为她擦嘴,定柔也道:“改日我也为嫂嫂煮几道菜,我做鱼很好吃的,真想叫你尝尝寒潭的冷水鱼,那是天底下最美味的。”尹氏笑:“好。”

坐了会儿,定柔一边笑着聊天一边又拿起了针黹。

尹氏见那道服是男子的样式,不禁问:“这是给公公做的吗?妹妹竟会缝纫,这阵法如此精细,可知是下了功夫的。”

定柔点头:“父亲过些日子大寿,我也不知什么东西好送的。”

尹氏由衷道:“妹妹这一番心弥足珍贵,嫂嫂说句心里话,几个妹妹都没这样的心思。”

定柔手下停了停,道:“我不会讨喜,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不及姐妹们守在父亲身边。”她终是要离开的,能报答便尽量报答吧。

尹氏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其实公公还是关心你的,只不过这一大家子,人多业大,他操的心太多了,那年我刚进门,祖母还在世,三姐回来省亲,五妹六妹也还在家,祖母过寿诞阖家筵席,公公席上便提起了你,说独缺了十一,略微遗憾。你哥说,爹太不容易了,一个人守护着一大家子,祖母薨的时候还大病了一次,险些没挺过来,他是担心大哥撑不起这一摊子,才入了净明道,茹素养,以求天寿。”

定柔听着,心头被酸涩翻搅,眼眶漫上热,低头努力咽回去。“我懂的,我没有怪过谁。”

我只是不敢,不敢离得你们太近,我怕再被离弃一次,这些年,我已习惯了父母亲人不在身边,我做不出情深似海的样子。

尹氏道:“你哥哥只怕你心有芥蒂。”

定柔摇头:“哥哥多虑了。”尹氏欣慰:“妹妹善解人意,倒不像这个年纪的。”定柔指尖拭去眼角不小心跑出来的泪珠,哽着声转移话题:“哥哥待你很好吧,我哥哥自小便是十分会疼惜人的。”尹氏面颊一抹红晕:“吾能嫁与四少爷这般男子,不枉此生!不枉做了一回女子!”定柔点头:“看到哥哥幸福,我心里很高兴。”尹氏抚摸着肚子:“只恐自己福泽薄,不能让他子嗣繁茂。”定柔不懂这些,又好小孩儿怎么诞育出来的,只好问:“产期在何时?”尹氏答:“立秋的时候罢,天气凉爽了,产褥也好受些。”定柔:“那便好,等我做完了手头这些,为侄儿做些肚兜小衣,小鞋小帽,还有福袋。”尹氏微笑:“娘已让人预备了好多,不过小姑亲做的,自是心意深厚,我先谢过了。”

说话间,温氏来了,头上还勒着抹额,尹氏急忙扶着肚子起身施礼,定柔也站起来,温氏走进来说:“你也在这,康儿回来了吗?”尹氏摇头:“还未,要申时才能回来。”温氏也坐到圆桌边,对着尹氏没好气地道:“康儿如今得老爷重用,日理万机,自是辛苦非常,你一个妇人家,帮不上忙,也别净着添乱,让他受累,妇德,贞顺也,行已有耻,动静有法。”

定柔不知母亲为何这样训人,只见尹氏满面通红地垂下了头,温氏继续道:“听说前儿夜里你馋烤甜薯,康儿便起来亲去厨房捅开了火为你烤的!哼,甚好!现在的女人果然娇贵,怀个孩子跟王母娘娘似的,敢支使起夫君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怀着个太子呢,夫贵如天,丈夫不耕,你也是世家出身的,该知道为妇立身之本。”

尹氏眼中噙了泪,又曲身施了施,怯声道:“儿媳知错了,以后必慎戒之。”

定柔心疼地看着嫂子,心想母亲大概是为她的事心焦,无处宣泄,害嫂嫂遭了秧,俗世的人妇果然难做。

温氏摆摆手:“回你院午歇去吧,下晌到厨房去盯着,我让他们今儿新送来一些刀鱼,全部素蒸了,老爷也可以用,晚饭好好张罗,别犯了老爷的忌讳。”尹氏躬身应是,又对定柔福了一福,端着呈盘出了门。

待走远了,定柔望着母亲,不安道:“你何必针对别人,无辜受牵连,是我不好,你说我便是了。”

温氏明白她误会了,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背:“我儿多心了,娘在她们面前自来如此,我是妾室,算不得正头婆母,得给她们立威,我才有威信啊,日后骏儿骁儿的媳妇也如此。”定柔惊讶地看着母亲,她不了解这是个什么心理,嫂嫂温柔贤惠的人儿,相敬相互,和睦一堂不好吗?何苦动这样的心机?

温氏习惯了揣摩女儿心思,知她所想,于是道:“也难为她了,确是个贤惠的,懂事理,明是非,我本不同意,觉着她不能为你哥前程增添助益,你哥偏要死要活的认定了她,诸暨尹氏虽不是大家,也算书香传承,只是到了本朝没落了,做着经商,可这户籍还是士人,她又是嫡女,你祖母做主,你爹不好反对,我也只能认了,后来也想通了,有才有貌,与你哥哥也算天作之合了,对我也是实实在在敬重,只可惜身子不成,久久坐不上胎,当初我心急如焚,只恐你哥断了后,张罗着纳妾,你哥犯了扭,跟我顶撞,还是她劝解出来了,让葛氏进门敬了茶,生了囝囝,对母子俩也厚待,吃的穿的视若己出。到是葛氏,沾着亲,看着毕恭毕敬,恭谨趋奉,实则肚子里全是曲折。孩儿们都是个什么性子,娘心里一清二明。可是儿啊,你久在道观,不通晓人情世故,这是个豺狼虎豹的世道,不是只靠良善二字可站得稳的,你敬着人家却未必看得起你,我不行恶,也不能容人犯了我。尘世种种,纷乱如麻,都得经营,娘当年没护好你,就是因为手段不够,在这个家说不上话,不过你放心,老天有眼保住了你,娘便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再有第二次,这次你爹恼你,莫需灰心,娘自有法子为你解困,谁算计了我孩儿,我加倍还给她!”

定柔又低下了头,心中极力忍着,却无法不动容,眼眶涩的发疼,终于叫出了那一句:“娘......”

温氏眼泪顷刻决堤,握住她的手,定柔抹了一把泪,说:“不用为孩儿这么忧劳,我没事的,不是那般脆弱的。”

我懂的,你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儿,不能只为了我活着,我只是怕,对你的依恋多了一分,到了那一日我不舍便多了一分,我已经将师傅当作了娘亲,要侍奉终老,无法两全。

回到拢翠院,温氏坐在榻椅上,对心腹嬷嬷说:“去给乔家捎口信,金泰钱庄的股份我收了,要用化名,助他一臂之力便是,告诉他,成不成的要看他造化。”

1出自诗经《樛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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