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眼忽然颓败下来,他别过脸去,看着帷幔,紧抿着嘴不吭声。
皇后道:“你早知道了吧?这些年你为什么纵容我?就是因为你心中有鬼!”
皇帝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嘴角耷拉下来,眼中是说不出的哀戚。
良久,他叹了口气道:“你便是不念着夫妻情分,你身为一国之母,看在江山社稷和万民的份上,也不该……”
皇后冷哼了一声:“江山社稷与我何干?万民福祉与我何干?当初我为你桓氏的江山社稷兢兢业业、忍气吞声,如今我落着什么?我的烨儿在哪里?”
她噙着泪道:“当初我因为那两个贱婢肚子里东西终日以泪洗面,是烨儿宽慰我,用小手替我拭泪,叫我别难过。我生产时他整夜不睡,说要等阿娘和弟弟平安才能放心,那时候你在哪里?我诞下三郎之后亏了身子,卧床半年,他每日早晨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来探望我,那时候你又在哪里?”
眼泪顺着她苍老的面颊滚落,她擦擦眼泪,脸上忽然现出疯狂的笑意:“我的烨儿没了,就算世上的人死绝又如何?我不在乎!”
皇帝皱着眉,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惧,颤声道:“你疯了……”
皇后冷冷道:“是,我早就疯了,烨儿死的那天我已经疯了。不过就算我疯了,也不会让陛下将皇位传给那些贱婢生养的东西,他们不配。”
长久的沉默后,屏风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皇后道:“陛下该服药了。”
她顿了顿道:“放心,服下这碗药,陛下便不用再受头风折磨了。”
……
桓煊行至宫城望仙门附近,迎面遇见皇帝寝殿中的内侍。
那中官一勒马缰,远远道:“可是齐王殿下大驾?”
桓煊命舆人停车,撩开车帷,那内侍已下马趋步上前,欲言又止道:“奴正要去王府报信。”
桓煊见他色焦急,脸色苍白,心沉了沉:“出了何事?”
那内侍凑近了,小声道:“启禀殿下,陛下情况不太好……”
桓煊道:“怎么了?”
内侍道:“陛下前日微染风寒,一直没什么大碍,但昨日午后忽然发起高热来,到了夜里便智不清,一直昏睡到现在还没醒……”
桓煊心头一凛,蹙眉道:“陛下的病是谁在照顾?”
那内侍道:“以前陛下一应脉案、药方都是林奉御包揽的,但前几日陛下风疾加重,服了林奉御的药方总也不见好,便换了赵奉御来看,赵奉御改了药方,陛下服了两剂便有效验,陛下大悦,这几日便让赵奉御在殿中侍奉……”
他顿了顿,接着道:“哪知陛下病势忽然沉重,皇后娘娘疑心赵奉御用的方子不对劲,召了林奉御和郑奉御验看药渣,方才发现赵奉御急功近利,暗中加了几味禁药,那些药物虽然可以一时间缓解病痛,但治标不治本,反而贻误病情,且有毒性。若换个身强体健之人,这点毒或许没什么大碍,但陛下本就体弱,用了这些药,便一病不起了。”
桓煊道:“赵奉御何在?”
内侍道;“事发后皇后娘娘便将赵奉御关押在偏殿中,不防他身上藏有毒药,昨夜已畏罪自尽。”
又是畏罪自尽,桓煊冷声道:“眼下宫中是谁在主持大局?”
内侍道:“这两日是皇后娘娘衣不解带地在陛下床前侍奉,陛下昏迷的消息暂且还未传出去。”
赵奉御一死,皇帝中毒之事死无对证,那些医官即便看出蹊跷也不敢说出来——皇帝昏迷,如今宫中是皇后坐镇,古往今来掺和天家秘事都没有好下场。
桓煊又道:“陛下身边的两位总管呢?”
那内侍目光闪烁:“孙总管病了,刘总管暂代正职,在殿中侍奉……”
桓煊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皇帝身边两个大太监,孙福的“病”想必和皇后有关,而刘青琐多半已经被皇后收买了。
那内侍道:“皇后娘娘命奴前去王府,请殿下入宫商议。”
桓煊的脸色沉得似要滴下水:“孤知道了。”
第110章 一百一十
皇后走出皇帝的寝殿, 向面色煞白的太监刘青琐道:“陛下服了药又昏睡过去了,劳驾刘公公好好伺候陛下。”
刘太监用袖子掖掖额上的虚汗:“老奴遵命。”
他们都心知肚明,皇帝这一睡就不会再醒来, 夜里医官来请脉, 便会发现他腑脏开始衰竭,药石罔效。他会在床上一直昏睡, 直到油尽灯枯。
皇后会焦急万分地请股肱之臣入宫商议,但太子已废,新储未及册立,皇帝不曾留下诏书, 齐王如今居嫡又居长,且战功赫赫,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最适合的新君人选。
仅存的问题是齐王不愿继位,他还有两个离成人并不太远的庶弟。
皇后知道三子早晚要来求她, 亟待解决的是后者。
她走下台阶, 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跑来,是她亲信的大太监王远道。
王太监办事一向让人放心, 皇后眉头微微一松:“如何?”
王远道躬身一礼,迅速眨动几下眼皮, 低声道:“回禀娘娘,六皇子和七皇子在崇文馆中染上时疫,一病不起, 恐怕回天乏术……”
皇后点点头, 淡淡道:“时疫可大可小,皇子们近来还是不要出十王宅的好。”
王远道忙道:“老奴已命人将十王宅看守起来,若无娘娘手谕,一概不得出入。”
“很好。”皇后赞许地瞥了他一眼。
按照宫中的规矩, 只有嫡皇子和四妃之子才有资格建王府,其余皇子长到十来岁便从后宫迁到蓬莱宫附近的十王宅中居住,府邸中的内侍宫人皆由宫中派遣,本是防备之意,如今倒是替她省了不少事。
除了六七两位皇子之外,其余皇子年纪尚幼,威胁不到她什么。
至于桓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