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别再离开他。
他浑浑噩噩,不知日月,不辨昼夜,颠沛流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找到了章尾山。
彼时正是隆冬,天地一片霜白,厚厚的雪覆盖了烛龙,他正陷入沉睡中。
少年挺拔立在烛龙面前,白雪落满他乌黑的发,他面容苍白,唇毫无血色,好像一尊冰雪砌成的雕像。
他催动力,慢慢化去烛龙身上的雪,这温暖的感觉唤醒了烛龙。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在人间跋涉许久的少年,声如震雷,“小子,何至此也搅吾安眠?”
他是个老派的明,独自守着幽都入口,与外界许久不曾沟通,说起话来拿腔拿调。
郦珩毫不介怀,他身上的戾气已经被漫长的寻觅打磨圆润,如同一个真正的玉质高洁的少年郎。
他朝他作了一揖,恭恭敬敬回了,“前辈,我来这里是为了请您开启幽都入口,还请您通融。”
烛龙脸色剧变,打量着他,目光如炬,“尔乃堕,罪孽滔天,入幽都恐别有用心!”
他睫毛沾了雪粒,脸色苍白,看起来越发柔软,“实不相瞒,前辈,我入幽都并非别有用心,而是为了找人。”
“幽都,诸长眠之地,身归混沌,岂容尔妄自出入。”烛龙并不买账,呼吸之间惊雷滚滚、风刀相逼。
少年立在他面前岿然不动,他穿着黑色衣衫,覆了一片白,像是一株苍劲的古松。
他手腕处系着一条用力养护着的断袖,正随风飘荡,他轻轻地抚摸着那上面的流云纹饰,眼温柔又哀伤。
这么一个皎洁的少年露出这种伤心的色总是让人忍不住去想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烛龙呼吸一顿。
“前辈,我只是找人,您若是不信,可以尽管探知我的识,我绝不反抗。”
他毫不保留,缓缓闭上了眼睛。
烛龙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识探了过去,他看到身着华丽冕服的帝女大人决绝坠入离魂道,堕入幽都,而苦苦哀求的少年只握住了她半截衣袖。
他看到少年癫狂错乱,在天地间游荡,夜以继日地寻找着章尾山的下落,从希望到绝望,漂亮的脸上都是彻彻底底的哀伤。
他凝视着郦珩,忽然看到他黑袍底下的漆黑龙尾,顿时怔住了,“骊龙?”
他睁开眼,摇了摇头,“不是,半人半龙,是个怪物。”
烛龙忽然叹了一口气,然后深渊一般的巨大龙口缓缓张开,一个太阳般的刺眼光团从体内慢慢吐了出来,灿然照在郦珩头顶。
他声音多了几分怜悯,“此处便是幽都入口,火精耀目,离魂道启,幽都乃万象幽暗之处,明陨落后,善恶混沌,怨念迭起,尔当小心行事,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他长睫上附着的落雪抖落,慢慢睁开了眼,笑意如同融雪暖阳,“多谢前辈。”
烛龙闭目,“不必谢吾。”若非陨落的母女娲娘娘曾经叮嘱过他,他也不会多管闲事。
毕竟,这世间,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那么多。
一条漆黑的小道从郦珩脚边延伸,尽头是两扇古老的石门,粘稠的黑暗从石门溢出,慢慢附着在他身上。
狂风如刃,将他身上衣衫吹得如同飘摇的旗帜,他如同雪中翠竹,挺拔依旧。
长靴踩着泥浆一般的污秽,发出吱吱的声响。
凄厉的怪笑在耳边回荡,却不见具体模样,尾巴忽然变得格外沉。
他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朝着幽都入口而去,离魂道内的鬼域魍魉都不算什么,清脆的笑声才是最为致命的。
他看到意意。
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帝女大人,正伏在自己膝盖上,像一只猫儿,任由他抚摸背脊。
雪白的扶桑花,不经意坠入她鬓发间,他小心翼翼地拢住,替她簪上,她毫不抗拒,忽然朝他笑得格外动人,“阿珩,我漂亮吗?”
“漂亮。”他俯身亲吻着她的额头,却被她紧紧抱住了腰,她笑吟吟地说,“阿珩,你是我的,你要永远陪着我。”
他指尖穿过她乌黑的发,“好。”
金黄的夕阳从坠落在树梢指尖,细碎光芒如同妩媚流动的金屑,落在她眼底,美得让人看了一眼就想要珍藏起来。
天地无声,风声空旷。
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宁与满足。
原来,他要的那么简单,只要可以陪伴在她身边,看她那双落满星辰太阳的眼。
轰隆隆,石门缓缓拉开,无数的黑暗扑面而来,如刀刃、似利剑,好像有鲜血滴滴答答落下,落满漆黑的甬道。
他的身体被切碎,又再生的力被顽强愈合,戾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变成一个破掉的玩偶,打碎后又被重新捏造。
很疼。
但也一点都不疼,因为心里却怀着无数的憧憬。
终于,可以再见到她了。
黑暗一望无际,孩子气的帝女大人总是这般害怕孤独,可也狠心让自己坠入绝境。
他心里都是怜惜。
好想抱住她,想念她身上的温度。
他不会再强迫她,不会再占有她,只是想小心翼翼地抱住她,好像抱住一块易碎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