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准备这么充分,凌云釉只好不情不愿接过宫灯,把灯拿过去以后,墨昀便再不理她了,凌云釉点亮方桌上的灯笼,提着灯笼在藏书阁中转了一圈,里侧有大大的三扇窗,和门一样闭得死紧,凌云釉没有找到其他的出路,泄气得坐回雅安身边,摆弄着围棋。
雅安昏迷不醒,她只能自己跟自己下,左手执白棋,右手执黑棋,下了一两局便觉得索然无味。
不知不觉,月亮已经升至中天。
雅安没有醒转的迹象,昏迷中反而不会做噩梦,凌云釉就没去扰她。
莹润的月光从门扇中漏进来,凌云釉抱着围棋呆呆得仰望着门头,月光淋了她一身。她的影子打在地上,很快,就被身后斜过来的另外一抹长影覆盖住。
凌云釉抱着围棋转身,敛去了全部的落寞,换上一副笑脸,“大人要走了?”
墨昀手里空空,那盏宫灯不知被他扔去了哪里,他低头看了眼凌云釉抱着的围棋,“会下吗?”
诗词歌赋凌云釉都是被逼着学的,唯有围棋,是她觉出了其中的趣味,心甘情愿学的,只可惜她没有太多时间花在这上面,也没有人能偶尔同她下。
凌云釉自发理解为他想同自己切磋两局,把围棋摆在地上,盘腿而坐,将白棋拖到自己这方,“我喜欢执白棋,大人不要见怪。”
墨昀自是不会为这点小事同她见怪,学她的样子盘腿坐在对面,向她客气得一摆手,“白子先行。”
凌云釉捻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墨昀跟着落一子,摸不准墨昀的棋路,凌云釉最先几子都不急着进攻,以防守为主。
下了一会儿,棋盘上白子和黑子看起来分布均匀,仿佛白子还要多上几枚,略压黑子一头。
凌云釉松了警惕,落下一子,提了对方三枚死子,这一刻开始转守为攻。
接下来,她步步杀招,黑子一味死守,守了左边便顾不上右边,看起来十分费力,她心里有些得意,把得意封在眼睛里,强忍着不要露得太明显。人一得意就容易飘,一飘就容易大意失荆州。
墨昀一颗黑子落下时,她眼里的得意如潮水般退去,那一颗黑棋的位置太巧妙了,转瞬就把她的一小片白棋围成了死棋。
墨昀仿如天助,每落一子,都能吃掉她成为死棋的白棋,在她还在为这局必赢而沾沾自喜时,墨昀已经暗中扭转了局势。
凌云釉捻着白子,不急着落下,开始细思墨昀的棋路,刚开始她步步紧逼,他守得左支右绌,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在她遛着他行棋时,他表面上被遛得团团转,实际上在她的阵地周围都布了陷阱,看似她占尽先机,实际上是他将计就计诱敌深入,封了她的后路。
她又开始换攻为守,黑子却在这种时候丧心病狂地开始赶尽杀绝,她严防死守,仍被打得溃不成军,很快就失了阵地,半壁江山在黑棋的步步紧逼中沦陷。
败局已定,凌云釉在心里叹:好重的心机呐!
这句话换到嘴上就成了溜须拍马,“大人棋艺高超,奴婢这三瓜两枣还在你面前班门弄斧,真恨不能找块豆腐来撞了。”
后面这句倒是真心话,她咬着唇看着棋盘上的残局,想起一句话——痛打落水狗。到了后来,墨昀可是半点没留情,说是把她打得落花流水也不为过。
真是屈辱。
墨昀没有露出一星半点的得意,她于他来说,还称不上对手。“天晚了,豆腐不好找,明天去临芳苑的厨房看看吧!”
“我……”凌云釉想骂又不敢开口,我了半天没我出名堂。找补一句,“豆腐贵,临芳苑的奴婢都吃不起豆腐。”
墨昀非常体恤她的难处,“这不要紧,一块豆腐,再贵能贵得过天蚕佩?明天一早我便派人给姑娘送来。”
那意思是天蚕佩我都送得起,一块豆腐,哪还在话下。
“你……”你们朔风堂的人都是喝毒药长大的吗?“奴婢多谢大人好意。”
“好意”,似乎是觉得这个词用得太妙,墨昀竟然好心情地笑了笑,“姑娘方才本来有两处扭转危局的机会。”
凌云釉难得遇上肯点拨她棋技的高手,洗耳恭听。
墨昀指着棋盘上的一处,“第一处是这里,若是你肯早点弃掉这两枚棋,至少你这一带还能守住。棋局也好,战场上的博弈也好,有的棋子是注定要被牺牲的,该放弃时不能犹豫。舍不得弃,它便会从棋子沦落成棋手的弱点。”
凌云釉的脸色蓦然凝重起来。
“第二处是这里,你急于吃掉我的棋,却被我破了你大后方的防守。”
他缓缓抬起眼,“操之过急,被对手借机钻了空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凌云釉的手指抠紧裙摆,月光披在背上,一阵寒凉。
墨昀站起来一掌破门而出,门板被他掌风卸掉半块,这回,狮子吼伴着几丝气急败坏,“墨昀,我操-你祖宗,你赔老子的门。”
凌云釉没有被惊到,对墨昀的背影行了一礼,“多谢大人指点,只是雅安她……从来就不是奴婢的弱点。”
墨昀脚步顿了顿,没再回头,背影融进夜色里,带着一身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