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惠民一路顺利地来到了碧莲河餐馆门前。他锁好摩托车,走进了餐馆。他早已作好打算,菜不要多,点上两荤一素,酒却不能差,一定要老渡口白酒,半斤不能少,自己把自己灌个半醉,然后往妻弟柳成行的床上一倒,什么都不知道,免得一夜到天亮翻来覆去,想这想那,那实在太痛苦了。他只有什么都不想,糊里糊涂睡去,第二天工作起来才有精。
他还没有落座,看见柳成行对两个税务干部弯腰点头的侍候。沈惠民认识这两个税务干部,他欲过去打个招呼,表示客气。这两个税务干部对他的到来却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他们搬了一堆精美挂历,要柳成行买下。柳成行暗示沈惠民不要过去打招呼,极不情愿地付了挂历款。他对两个税务干部说:“等我采购了乌龟、野生水鱼,再请二位兄弟小聚一杯。”
两位税务干部收了挂历款,相互对视一眼,对柳成行说:“好!改日再聚。”他俩从沈惠民身边走过,装着没有看见似的,走出了碧莲河餐馆。
柳成行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走进了料理间。他对沈惠民的到来心里感到高兴。他吩咐厨师给姐夫配上几道下酒菜。
他托了一碟花生米,走向沈惠民。不等他与沈惠民打招呼,门口走进了两个卫生防疫干部,冲他直招手。他知道这种人此时上门,绝对没有好事。他心里暗暗叫苦,但又不敢得罪这些人。他把花生米放在姐夫面前,一句话没说,赶紧笑脸相迎那两个人。
两个卫生防疫干部指着门外一辆双排座的汽车说:“给你送来了统一标准的卫生餐具。你花几个钱,为老百姓买个身体健康。”
柳成行明白,不买下他俩的卫生餐具肯定不行,以后的日子里他俩就会经常上门检查,不是指责他这也不行,就是怪罪他那也不行,碧莲河餐馆根本莫想营业。他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只得被迫以高于市场价三分之二的价格,买下了这两个卫生防疫干部推销的卫生餐具。
沈惠民看到这种做法,心里极为不满,他欲上前说什么。柳成行暗暗朝他使眼色,希望他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看见。
柳成行送走了两个卫生防疫干部,心想这下可以陪姐夫安安静静喝杯酒了,好好说说话了。他正要在姐夫身边落座,又看见两个治安巡防队员走了进来,边往里走边喊:“柳老板!生意兴隆呀!看着你财源滚滚,日进斗金,真让我们羡慕疾妒恨。”
柳成行迎了过去。
沈惠民心想:治安巡防的,应该不会搞推销、搞摊派吧?他来不及作出判断,两个治安巡防队员用行动作出了回答。其中的一个对柳成行说:“你的生意这么好,都是因为有我们替你保驾护航。冬天就要到了,我们巡逻没有保暖衣、没有保暖手套,这不行呀!购买这些装备需要一大笔钱。我们没有钱,政府也不给钱。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好请柳老板支持一部分。柳老板财大气粗,不会在乎这点点小钱。”
沈惠民气得浑身发抖,站起身,要冲他们大吼。柳成行赶紧按姐夫坐下。他一把掏出1000元钱,递给了两个治安巡防队员,并将他俩送到门口,嘴里连声说再见。
他回到沈惠民身边坐下。沈惠民冲他说:“你怎么这样没胆量。你惯纵了他们,一是给政府抹黑,二是害了他们。”
柳成行叫苦道:“我的哥哥!你是不晓得。我要是不照他们的要求做,我就只有关门回春柳湖,莫想再吃这碗饭。”
他为了不影响沈惠民的心情,连忙转换话题:“有钱大家花。左手出,右手进。只要平安无事就行。沈哥!我陪你喝几杯。”
沈惠民摇了摇头,无赖地发出一声叹息:“这个社会呀,怎么说它好呢?”
柳成行连忙说:“说了也白说。只有再出一个像毛主席那样的狠人,才管得住这帮邪人。”
他俩开始对饮。
兄弟俩一杯过来,一杯过去,都有很多话要说,可都没有说几句话,反反复复说得最多的就是两句话:“一切都在酒杯中!”“来!一口吞!”沈惠民果真喝醉了,躺在柳成行床上踏踏实实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回到办公室,对邬娜瑰的去向作了深刻的分析,拿出了缜密的侦查方案。他暗暗发誓:无论自己身心多么疲惫,也要指挥队友将邬娜瑰缉拿归案。
上班铃声响起。令他十分高兴的是,韦珞、杜瓦尔踩着铃声的节奏,押回了“美人痣”女子。
沈惠民立即与“美人痣”女子谈话。在他的启发下,“美人痣”女子又回忆起了曾听余非英说过的几桩入室麻醉抢劫案。整个案情又有了新的突破。
沈惠民非常高兴。他这个工作狂一旦进入侦查角色,就把个人的一切烦恼和忧愁抛到了九霄云外。“枫林1号”案的顺利推进,给了他青春的活力。他又像往日一样,遇到高兴事,就要翻跟头。他独自悄悄地来到蓝天公安分局操场一角,看看四周无人,连连翻起了跟头,翻了一个,又翻一个,由慢到快,连连翻腾,操场上卷起了一阵风,风势渐渐增大,升高,好似龙卷风。他像抽烟的人一样,过了一阵瘾,感到浑身轻松。他翻够了跟头,便不声不响地回到了刑警大队办公室。
沈惠民不想让人家看到他翻跟头。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对他的一举一动,早有人在背后暗暗监视。他昨晚在碧莲河餐馆醉酒的态,今晨在操场翻跟头的场景,全都被人拍了照,录了像。他一概不知。他本来就是个不设防的人,尽管他的职责是打击和惩治刑事犯罪,但他对自己身边的同事、朋友、熟人,总是从好的方面看,从好的方面想。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沈惠民是害人之心没有,防人之心亦无。他觉得处处提防别人,自己也会被别人处处提防,那样活得太累。害人之举千万不可为。害人终归害自己,连子孙后代都不会得到好报应。所以,他总是用一双笑眼看待周围的人和事。如果此时有人提醒他,在他背后有一双监控的眼睛,他打死也不会相信。他会回答:千万莫大惊小怪。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人家监控我,碰哒鬼咧,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又有种种新的说法传开了:
沈惠民没日没夜的翻跟头,倒立着走路,变得疯疯癫癫了,再不能当民警了,更不能担任刑警大队长了。
沈惠民深更半夜站在湘江一大桥上,望着江水没完没了的说话,像个痴呆,像个傻子。还让他继续担任刑警大队长,既会误大事,又会给公安机关脸上抹黑。
沈惠民好酒贪杯,端杯就醉,醉了就抱妹。明目张胆违背五条禁令,应该脱掉他的警服,清除出公安队伍。
一时间,武圣强连续接到人事、纪检、督察等好几个部门的电话,说是有举报信反映沈惠民行为不检点,精不正常,不像个警察,更不像个领导干部。建议从大局考虑,迅速挑选优秀人才接替刑警大队长一职。
这种时候,武圣强总是反问:“是吗?有这么严重吗?您看谁接替更合适呢?”
对方往往回答:“你听听大多数党委成员的意见嘛!党委副书记游良兴资历老,对全局队伍情况知根知底,烂熟于心,你与他多沟通、多商量嘛。暂时是你主持全局的工作,你要充分发扬民主,牢牢把好舵嘛!”
武圣强是个聪明人。他懂得这话里隐含的杀机。
他果真召开局党委会,提出议题:全局321个民警当中,谁最能胜任刑警大队长一职。
局党委会上,有人坚持:就是沈惠民嘛!还有谁比他强?有人则反对:俗话说得好,当家三年狗也嫌。沈惠民在这个位置上干的时间太长了,思维定势化,工作简单化,该退居二线了。符品仁任副职好些年了,让他接班顺理成章。有人主张既不选沈惠民,也不选符品仁,他俩竞争打了个平手,应该考虑挑选更加年轻,更有冲劲的人。持这种观点的人强调:切不可小看刑警大队长这一职务,因为长沙的刑事案件在全国是出了名的,放开别的不讲,仅反扒一项工作,就任务繁重。那些扒手不仅在长沙扒,而且全国各地哪里有重要会议和重大活动,他们就紧跟到哪里。所以刑警大队长实际上就是长沙城的名片。这个人选准了,对于提高长沙城的品位,提升长沙人、甚至湖南人的形象,将起到无可替代的作用。
武圣强最后总结:今天只是议一议,请大家本着对党的事业高度负责的基准点出发,散会后继续深思熟虑,下一次党委会上再议。
散会不久,武圣强接到了达部长的电话,暗示他要注意工作方法,特别在人事安排上,不能搞一言堂,那样群众会怀疑他卖官,直接影响到他的转正。武圣强没有反驳一句,只是静静地听。
达部长突然问道:“你局里是不是有个叫沈惠民的二层骨干呀?你们局里的民警对他的反应很不好,说他逼死了堂客,自己也变得疯疯癫癫了。这种人还能不能用,你要多听听党委其他同志的意见。”
不等武圣强说话,达部长把电话挂了。
武圣强心里自从邝天野牺牲后时刻都感到很烦。柳润美投江,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他心里更烦。此时接了达部长的电话,他心里更是烦上加烦。
恰在这时,局党委委员、政工秘书室主任董江湖送给他一份《xxxx干部管理新规定》,其中一条规定下面还划了一道红线:科、所、队、股室一把手的年龄不能超过50周岁。
武圣强气愤地脱口而出:“操它妈!随心所欲,一天一变,什么新规定,这不是以人划线是什么?!看谁不顺眼,就以新规定为名把谁划在圈子外。像这样能管好干部队伍,鬼都会笑出尿来!”
董江湖吓了一跳。他还从没见武圣强发过这么大的火。
武圣强又对董江湖说:“古人云五十而知天命。当今时代科学越来越发达,医疗条件越来越好,人的寿命越来越长,中国人均寿命七十三岁,为什么五十岁的人反倒不行了,被编入了老朽无用队列。搞不懂!真他妈的搞不懂!”
董江湖说:“搞不懂就是懂了。懂了就是搞不懂。上面怎么说,你就照着怎么做,何苦动那个脑筋。”
武圣强盯了董江湖一眼,笑着说:“没想到你真的这么懂味。”
董江湖说:“我这是鲁班面前弄斧,关公头上耍刀。你别见笑。”
武圣强说:“不见笑!不见笑!”他边说,边在这份《xxxx干部管理新规定》上画了一个圈,退给了董江湖。他两眼盯着董江湖,嘴里又情不自禁地蹦出了一串话:“我怎么觉得你们这些管干部的人,总是在领导面前为那些不干事的干部说话!我看是不是把你下属的干部股改为不干股。甚至连组织部都可以改为走资部。你说呢?”
董江湖不敢回话,接过《xxxx干部管理新规定》,连连退出。他退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武圣强一眼,发现向来被人公认为谦和谨慎的武局长,自从邝天野牺牲以后,变得脾气有点暴躁;那张曾经非常干净的嘴里,一不小心就冒出了一串刺耳难听的话。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