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监轻轻摇了一下铃,苏笙想起他请自己来的本意,“圣上既然已经不生气,就用些膳罢,总管早就叫人热着了。”
“朕与你到了这种地步,还要这样唤朕吗?”
苏笙瞧着外间上膳的内侍鱼贯而入,她现在还是初尝情爱滋味的女郎,不想同他在人前如此腻歪,“那您喜欢我如何称呼,我照做就是了。”
内侍监目不斜视,将罗汉床那处的案几收拾了一下,把几样小食都放到了桌上,试毒的内侍当着皇帝的面尝过了菜品,众人才一同退了下去。
“你阿娘是怎么称呼你阿耶的?”圣上不急着用膳,反而在少女柔软的唇间留恋缱绻,诱哄她开口:“是叫表字,还是像旁人一样,称呼郎君或者哥哥?”
“都不是,”苏笙摇了摇头:“阿娘就是叫他主君或者老爷,您是天子,又……成熟稳重一些,那些民间称呼不大适合您。”
圣上长她一轮有余,叫哥哥,她哪里叫得出口。
皇帝大概是歇足了,苏笙想起身服侍他用膳,圣上却道不必,直接将人抱到了摆放好膳食的罗汉床上。
圣上似是无意间提起,“你同茂郎也没见过几面,他长你二十岁,怎么叫他哥哥还叫得这样亲热?”
屏风外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圣人的耳朵,苏笙被男子有力的臂膊禁锢在怀中,面上嫣红一片,强自辩解道:“谁叫那是您给我认的亲眷,我倒是也想随着阿瑶称英国公一句叔伯,还不是怕您不高兴,我才要叫他哥哥的。”
叫皇帝和叫英国公这怎么可能一样,英国公是她名义上的兄长,叫也就叫了,但圣上这样诱人开口,却是情人间的调情。
皇帝被她微微刺到,但也不恼,“以后你就是内宫里的人了,再不许这样叫他。”
“那还请陛下明示,我该如何称呼他?”这桩亲眷本来就是圣上自己牵的线,这些称呼上的小事当然也要听皇帝的。
“就按封号唤一句国公好了,这有什么可叫卿卿烦恼的?”圣上尝了一口她舀到唇边的羹汤:“你日后除了大宴,也不会有什么机会见到他的。”
“宫里什么时候有这个规矩的?”苏笙觉得有些不对,只听说过嫔妃入宫之后需要父母亲眷反过来跪拜,但还没听说过要改称呼的,“内宫里的人不能按照从前称呼父母兄弟吗?”
“宫里没有这个规矩,不过 朕听了总觉得刺耳。”圣上亲了亲她的面颊,“朕都不能叫阿笙这样心甘情愿地称呼,凭什么他能?”
书房里这一顿膳用得有些缠绵,内侍监站在外面发闲,文力士见总管毫不惊慌的模样,也不由得感慨万分,袖了手和他打哈哈,“总管,您说这御书房什么时候有过现下这样的光景,圣上训斥了相公们,咱们竟也能这样舒心自在。”
“这才到哪?”元韶朝里间瞧了一眼,圣上如今得偿所愿,恐怕就是再怎么棘手的事儿也不能打消天子心中的欢喜,“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圣上看重宸妃,咱们也就不用成日价地提心吊胆了。”
只是不知道,这宸妃最后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了,有没有那份登上后位的福气。
……
九月中旬,新罗再度试图越境掳掠,天子优容新罗已久,屡派使节申饬,新罗王依旧阳奉阴违,不尊圣可汗之诏,天下承平日久,但也并非无人可用,皇帝以太子为统帅,亲赴辽东督军。
十月天子万寿节,花鸟使采选各地女子进宫,帝独悦英国公之妹,册其为宸妃,赐居千秋殿,其余诸人除了皇帝赐婚的贵女,依照品行才学分封,或入六局任职,或入掖庭填补缺位,不一而足。
皇帝到底也没有将太子逼得太紧,给他留了一些颜面,待他领兵出征之后才借口选妃,选在自己的万寿节上册封苏笙,皇帝的万寿节本就隆重非常,又逢这位宸妃入宫行册封礼,更是热闹非凡,在这样热闹的日子里,也没有人注意到原本定下的准太子妃苏氏也在这一日里被送往了感业寺带发修行。
苏笙穿了一袭册封礼服,跪在玉阶下听宣,待典仪官宣读过册封诏书,群臣共至重华殿恭候天子与宸妃驾临,祝祷天子万寿。
殿内歌舞俱备,圣上着天子冠冕,携了宸妃一同入殿,二人拾级而上,同登御座,受了众人的朝贺,酒过三巡,而后才叫舞女乐师一同奏乐歌舞,圣上挥退了斟酒的内侍,自己亲自斟了一杯西域进奉的葡萄酒,奉与了苏笙。
“陛下,您今日喝多了么?”苏笙将手指抵在了金杯上,轻声推拒:“您忘了,臣妾喝不了这些的。”
她饮得多了,就容易做些出乎人意料的事情,这皇帝也不是不知道,但圣上今日已经受了臣子们不少的敬酒,御容微醺,显然也已经有些醉了,不记得也是常理。
“今日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阿笙,你饮些酒无妨。”圣上目光灼灼,他声音似佳酿一般醇厚,眼却明亮得很,看向她的时候苏笙都会不自觉地脸红,“朕在御苑见到你的时候,你醉倒在湖石之上,正似芙蓉压枝倾倒瑶台,满苑秾华艳景亦不及你意态风流、国色天香。”
她坐在天子身侧,同登御座,是皇后都不一定能拥有的荣耀,不知道圣上之前是说过了什么,这些臣子也视而不见,默认了皇帝将她带到这宫殿至高之处,一同受了众人庆贺。
“今日是您的生辰,您说为了臣妾,我怎么受得起。”苏笙虽然不会太过自轻,但也知道嫔妃没有资格同皇帝共饮合卺酒,能同他在宴上共饮也是好的,心下微动,接过了圣上手中的佳酿,掩面饮尽。
底下的女眷见圣上与宸妃对饮,也有来凑趣敬宸妃一盏酒的,吉祥话都没断过,圣上瞧着她面色娇艳如牡丹含露,便按下了苏笙的手,“你略微尝尝就是,别喝多了”
他望着小姑娘已经有些迷离的眼睛,附耳低声与她调笑:“你喝多了,今夜我二人还如何得趣,不怕朕弄痛了你?”
圣上意有所指,两侧侍奉的宫婢听了都羞得低头,暗地里羡慕帝妃的恩爱。
苏笙被那颇具侵略性的目光瞧得身子微颤,但当着众人又不好任性推拒,只能没什么实际作用地嗔怪他一句,“臣子们都在呢,陛下您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圣上笑而不言,手指却不经意间抚过她的头发,直到与几位近臣又饮了一杯,方附身过来:“好,我们回去再细细分说。”
苏笙面色愈发嫣红,比饮了那几杯酒还要来得厉害。
“今日是朕与宸妃的好日子,你们这样敬酒,是要灌醉她么?”
几位敬酒的臣妇都是经过人事滋味的,被圣上笑着责怪,一个个也是掩面而笑,圣上终归不是寻常人家的郎君,宸妃也不是可以由亲眷任意观赏的新妇,她们告了一声罪,退到自己的席位上去。
既然皇帝已经发了话,剩下过来敬酒的女眷,苏笙不过是微微沾了唇,这就算是喝过了,给人几分薄面。
陵阳长公主也携了永宁县主参加万寿宴,她的义女如今成了准太子妃,天子儿娶公主女,圣上纳妃这样隆重的场面她自然也是要参与的,但或许是因为心境变化,她从前惋惜圣上自从阿娘做下那件事后再没了与嫔妃欢好的心思,现在自己宠爱的女儿做了太子妃,却又忧虑圣上与这位新晋的宠妃孕育子嗣,将来影响了永宁县主和东宫的前程。
她也被人敬了几杯酒,醉眼朦胧间,她向高台望去,那一袭红衣的美貌少女叫人觉得莫名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般。陵阳长公主其实只见过苏笙一两面,但女无美丑,入宫见妒,那惊人的美貌也曾给陵阳长公主留下深刻的印象,永宁县主见母亲似乎是喝醉了酒,居然已经忘记礼仪,紧盯着上位看去,心下不免一惊。
“阿娘,您喝糊涂了么,怎么能直视天颜呢?”永宁县主替母亲捏了一把汗,她悄悄看了一眼圣上,天子今日兴致颇高,不是在同旧日亲近的臣子说话,就是瞧着宸妃,并没有怎么留意到自己妹妹这边。
“沁娘,你见过原先那位长乐郡主吗?”陵阳长公主稍微清醒了一些,她不知道怎么回事,隐隐觉得不太对,不过皇兄一贯端方持重,平日又不在内宫流连,大约是自己喝醉了开始胡思乱想。
永宁县主摇摇头:“没有,殿下只同我说起过这位苏氏娘子,但后来她病重,又被圣上送走了,我怎么可能见过她?”
陵阳长公主想想也觉有理,奈何御座太高,她瞧不清内里情状,这位小皇嫂虽说是皇祖母族中出来的女子,但她从未见过,美人如花,遥隔云端,她心有疑虑又如何,那美人坐在皇兄身侧,岂容她质疑。
“我让你同东宫说起圣上立妃的事,殿下这几日来信了没有?”陵阳长公主放弃去关心这位苏宸妃与长乐郡主的相似之处,转而关心起太子,皇兄将东宫与永宁县主的婚事暂且定在了太子凯旋之后,圣上有了新宠,太子不会不关心的。
永宁县主摇了摇头,她成了太子未婚妻后,东宫要处理的事情忽然就变多了陪她的时间也不似以往那般多,她一个女郎,虽然出身簪缨世家,但也不懂得行军打仗,要不是长公主驸马偶尔来信,她都不清楚太子到了何处,“殿下人在战场上,恐怕没有心情理会这些宫闱之事。”
陵阳长公主微微蹙眉,她丈夫也跟着一同去了辽东,还时不时会派人送一些报平安的信回来,但是太子……她望向远处的东宫良娣,原本苏月莹这样的女子是不能出来观礼的,不过有了东宫长子,她倒是也沾了些光,可以陪坐末席。
毕竟现在沁娘还没有嫁过去,恐怕在太子的眼中,自己的正妻还不如一个替他生育了儿子的良娣更亲近。若是有什么信,恐怕也是寄给了这个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