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笙犹豫片刻,还是婉拒了圣上的提议,“内侍监说要我守着您,万一再发起热来,便拿药酒替您擦一擦。”
天子都未曾合眼,她一个侍候病人的反而睡着了,这成何体统。
“去罢,”圣上柔和了声音,“天塌下来尚且还有朕,你睡上一觉,到了明日朝阳,想来也能回宫了。”
他的声音叫人安心,苏笙领了这份旨意,低声应是,但是圣上所言的那方小榻,和皇帝的床榻只有屏风阻断,她不好宽衣解带,连鞋袜也未敢褪下,十分规规矩矩地侧卧在榻上。
苏笙从不曾与男子在一间内室独处过一夜,更何况宫室之外又不太平,她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然而不知道是因为今日太累还是因为有天子在这处,过不多时,圣上已经听见那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原本静卧在床榻上的君王掀开锦被穿鞋下榻,淬了药的箭只擦伤了一点,圣上的步履依旧沉稳,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秉烛而行,屏风之后,美人恬静的睡颜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只恐深夜花睡去,故烧红烛照高妆。但他却也只能趁着她睡着的时候才能一睹芳容。
梦里的她大概是做了什么不安的梦,感知到有人靠近,下意识抓住了那人的衣角。
“阿娘,我害怕。”
她的嗓音带着睡意的闷声,圣上知道她是有些想念自己的娘亲,不觉莞尔,刚要俯身相就,听听她还要说些什么,卧榻上的美人反而翻了一个身,将他的衣袍也压在了身底下。
苏笙这一下子叫人没有防备到,圣上将烛台放在了一旁,试图引导她躺正一些,然而苏笙却依偎在他的怀里不肯离开,面对一个已经睡沉了的女郎,皇帝也没什么法子,只得悄声从靴间取了随身的利刃,割断了被她压住的衣袍,将被割断的布块笼入怀中,而后才轻咳几声,唤了内侍进来。
元韶进来瞧见圣上原本完好的衣裳变得残破不堪,差点跪在苏娘子的榻前,圣上却示意他噤声,只吩咐他拿了一床薄纱被和更换的新衣。
直到内侍们蹑手蹑脚地替圣上更换了一件新的外袍,吹灭室内灯烛,天子步至外间散心,内侍监才躬身禀奏道:“圣上,太子已经率军到了宫门前,襄王所率的叛军渐渐不敌,已经败退到行宫,英国公差人来请您的示下,要不要现在同太子合力将襄王擒下。”
他心里慨叹,这也就是苏娘子在圣上面前有这份颜面,原来圣上同苏娘子第一次时,天子吩咐叫苏娘子留在太极殿就已经叫人瞠目结舌了,现在连自己的居处都能让出去,九五至尊避出去谈事,这来日苏氏一旦入宫,不知道还要娇纵到什么地步。
如轻纱一般的乌云散去,天边的明月露出原本皎洁的模样,圣上沉吟片刻,“太子这样快就调动了守军,茂郎那处就不必出手了。”
荆楚之地能带来的士兵怎么可能与禁军相抗衡,襄王成功的唯一时机只在白日那一瞬,一击未中,便注定会输,至于被擒,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待尘埃落定,要不要奴婢将圣体安康的消息散出去,安定朝野之心?”内侍监清楚圣上的状况,但皇帝有意要在苏氏面前示弱,这也并无不可,苏娘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圣上这样费心,水滴石穿,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如何抵得住。
“朕身体安康,恐怕三郎的心便不安了。”圣上嗤然道:“他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朕这几日也该歇歇,叫他高兴一些。”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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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声音到了半夜就歇下去了,苏笙睡到卯时一刻方醒,夏日白昼长,她起得虽早,但已经是晨光熹微,蒙蒙见亮。
圣上还在里间安睡,苏笙见自己身上多了一床纱被,鞋袜被人褪了也不知道,面上一红,轻手轻脚地到门外,向内侍监讨了漱口净手之物,待面容整洁后才回来守着皇帝。
苏笙自以为没有惊动皇帝,然而等她的手触碰到圣上额头时,天子却睁开了双眼。
“是臣女惊扰圣上安眠了?”
圣上摆手,他的眼睛微有红丝,面容中透露出些许倦意,“不干你的事,朕夜里没有合过眼的。”
“您身上有伤,怎么便不知道爱惜自己呢?”苏笙知道圣上或许并不如表面那样镇定,但也没想到他到现在也没有休息,“臣女听内侍监说起叛军已经被太子拿住了,您还是歇一歇为好。”
圣上闭目养,由着她在榻前唠叨,“现在已经走了困,要睡也是睡不成了。”
“那臣女先退下,请内侍监给您备些羹汤。”苏笙站起身将床帐掩好,却听见皇帝说起,“你昨夜睡得倒好,朕原本还怕你睡不实,谁知你竟睡得香甜,连人进出都不知道。”
她想起自己被褪下的鞋袜,犹豫想要问一问圣上,但想想圣上如今身上有伤,一直静养在榻上,怎么也不该是他。
“您是招了臣子进来说话么?”苏笙有些局促不安,她捏着自己裙裳的一角,“您该让我在外面立着的,叫这些相公瞧见了,肯定要说起臣女对圣上不够孝顺了。”
她此言或许无心,然而圣上却是实打实地被她弄没了睡意,他起身倚在枕上,“说起孝顺,你住在宫中这样久了,可曾思念母亲?”
他冷不防地问起这事,苏笙还没回过,圣上见她愣愣的,不免轻笑催促:“怎么,你这是把魂都留在梦里了吗?”
“当然会想,”苏笙被他笑得侧过头去,微微羞恼,“可是您又不肯叫我出去,想又有什么法子?”
圣上原说待她身子好些就回苏府中去,然而她安心在千秋殿住了几日,温家的娘子便来与她做伴,后来又到了佛寺与行宫,事情一桩接一桩,圣上竟像是忘记了这件事一样,反而将她拘在身边,愈发不肯放开,她能怎么说,说圣上出尔反尔么?
“朕不曾叫臣子进来,不过是让元韶寻了些遮蔽之物替你盖好,这有什么好同朕置气的?”圣上并没有见过苏笙的阿娘,只是因为苏笙才知道一二,“你这几日在朕身边辛苦憔悴,等回宫之后,你们见上一面也好。”
皇帝突然施恩,苏笙虽觉得怪,但圣上昨日说起大圣皇后,想必由己及人,也会动了让她与母亲想见的心思,便称谢道:“谢陛下恩赐,只是臣女也不曾做过什么实事,哪里称得上辛苦二字。”
“自然辛苦,”圣上将她垂到肩上的一缕碎发勾起,语带笑意,“朕还从没见过你髻斜钗横的模样。”
苏笙很少自己动手梳发,她头发又厚又密,匆忙挽起头发,恐怕也不够仔细妥帖,正要将那一缕碎发藏到发髻中去,却被圣上拦住,反而叫元韶送了发梳与手持铜镜进来。
“是朕记错了,”圣上十分自然地叫她坐在了榻边的踏几上,将她的乌发放了下来,忽然开口道,“你这模样,朕也在不合时宜之处见过几次的。”
苏笙知道那不合时宜之处是什么,但那都是过去了的事情,同眼下的尴尬不同,她正要说些什么反驳,圣上却先说了一声可惜,“朕御极这样久,每日政务缠身,现在闲散下来,也有些手生了。”
他不会不知道替女子绾发是什么意思,却还是将她的头发散了,苏笙本来想要阻止,但她的头发美则美矣,打理起来却是难事,一时也存了看人笑话的心思,圣上从小金尊玉贵,就算是被幽禁的时候也有内侍宫娥伺候,哪弄得来她的头发。
青丝如瀑,男子执梳抚平了里面的碎乱之处,动作轻柔倒也熟练,皇帝倒也没梳什么复杂的样式出来,只是松松挽了一个发髻,“英宗贵妃把你养得精细,可惜此处没有眉笔,否则朕替你描一描也好。”
云鬓轻梳蝉翼,蛾眉淡拂春山。雾鬓风鬟,蛾眉轻扫,自有晨起后的松散慵懒之美。
“您是替别的女子梳过头发么?”苏笙摸了摸他绾好的发,不知道是惊讶还是那种女子心中微妙的嫉妒,“臣女实在是想不到,您居然还会梳女子的发式。”
他若是不说同那些孺人没亲近过,苏笙倒也不觉得皇帝会替女子绾发显得怪,但是既然圣上有意同她明说,再有这些事情来,苏笙也不免会拿来比较。
“陵阳小的时候养在耶娘跟前,人也娇气得很,大圣皇后晨起甚早,每日朕与英宗到椒房殿议事,她总是要缠着朕来替她梳发。”
圣上回忆起旧日那些难得和乐的时光,想想陵阳那时候还不到他的腰部,现在却已经是个相夫教子的妇人了,“不过那时候陵阳的头发没有你的多,朕要料理也轻松一些,偶尔用些假髻,更适合用来投机取巧。”
“这数年不曾动手,难免生疏。”圣上取了铜镜递给她细瞧:“可还能入你的眼么?”
他们正说着话,元韶盛了一碗米粥,躬身进来请示道:“圣上,陵阳长公主在外面求见,奴婢回她您刚刚歇下,殿下却说要在外面候着,不知道您要什么时候见长公主?”